透过窗户，赵璋看到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
屋后马蹄声一响，转瞬之间又响了一声，却已经在屋子侧面。
屋外看守的弟子似乎都来不及惊呼，就已经倒在地上。
赵璋不觉紧紧握住了铃儿的手，心里却蓦然想起：
不知道赵玦怎么样了……
展求空微微笑着，又坐回原地。
赵璋耳畔不断响着马蹄声，却又十分飘忽，东西游移不定。马蹄声一响，紧接着就是热血溅上墙壁的声音，然后，沉闷的倒地一响。
夜已渐深，寒风愈发凄厉。每一下笃笃的马蹄声，都好像木槌敲打着一个人的头颅，沉闷而可怕。
马蹄声突然消失不见，屋外只剩下寒风的呼啸声。
窗纸上的鲜血也正渐渐凝住。
展求空端坐在地，脸色竟隐隐有些发白。
赵璋的手感受到铃儿的心正咚咚直跳。
突然一声巨响，矮小的木门被撞得粉碎，一股彻骨的冷风从门外涌进来。木屑纷纷扬扬地弥漫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赵璋忙挺身护住铃儿，隐隐在一片浓郁的雾气中看见一匹灰白色的骏马，上头挺立着一个人。银白色的斗篷随风卷动，枪尖显出一抹浓重的红色，鲜血已然凝固。
“张胜兄弟，你在牢中受苦了。”
那人说道。
展求空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说道：“我，我知道……大哥一定会来救我……小弟一条烂命……又何必劳烦大哥亲自……”
赵璋已和铃儿矮着身子，躲在一侧，那人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赵璋心中诧异，展开双臂将铃儿护在身后，呆呆地望着那人。
尘埃渐渐退散，赵璋这才看清楚，来者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一手按着鞍鞯，一手提着一杆银枪，威风凛凛地背风而立。只是斗篷的帽子未除，依旧看不清样貌。
难道……他就是雷魂天马韩从骥？
那人一笑，翻身下马，说道：“张兄弟哪里的话，做大哥的，怎么可以眼看着自己兄弟受苦呢？只是大哥有要是要办，你在大牢里受苦的时候，没法从官府手上救你出来。现在你被玉琅派的人抓住，我哪有不来搭救的道理！我说兄弟你也是风流，被玉琅派的人从牢狱里弄出来，一脱身就上青楼去！”
展求空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哥取笑了……一来，小弟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身力气没处使呢……二来，我还以为玉琅派口口声声，什么严守礼教……没想到也会到青楼里……”
那人缓缓走上前，瞥了一眼赵璋和铃儿，哈哈笑道：“圣门的那一套，我早就看不惯了，没想到竟然堕落至此！兄弟莫怕，待办完这件大事，自然有雪耻之日！这两个娃娃想必也是玉琅派的，我就一并杀了。”
展求空说道：“大哥好意，小弟实再心领，可惜穴道被点……身上又有重伤，不能好好拜谢……”
那人忙快步上前，说道：“不慌！待我解开穴道，马上就走！”赵璋心中一颤，见他缓缓伸手，心转电念，叫道：“小心！”
赵璋话还没说出口，展求空手出如电，往那人胸口檀中穴戳去。那人身子晃了一晃，倒在地上，嘴里喊道：“你不是铁马张胜！”
展求空箭步上前，左手扣住那人右手脉门，膝盖压在了他胸口，右手将帽子一揭，脸色一变，低声叫道：“你不是韩从骥！”
那人冷笑道：“我就没说我是韩从骥！我张胜大哥在哪里！”
展求空右掌一翻，五根手指瞬间搭在了那人喉头，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好让你做个有名鬼！”
那人也不挣扎，展求空右手抓住他的喉咙，左手扣住他的手腕，只要稍一动弹，立时命丧当场。他冷笑道：“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奔云堂小彪骑谢临川便是！”
展求空眉头一紧，说道：“凭你这点微末的功夫，刚刚在外头杀人的一定不是你！韩从骥就在附近！”又忽然转过头，冲着赵璋说道：“陈少侠，你我都是要找韩从骥的人，我制住这个小鬼，你赶紧开路，韩从骥一定就在附近！”说着便一连在谢临川手臂、大腿上连点了七八处穴道，反手扣住他咽喉，准备挟持他出门。
赵璋听得一声“陈兄弟”，不由得心中暗喜：没想到这个人还懂得替我掩饰，不给我添麻烦，真是机敏过人。我刚才也只是随口一提，他就牢牢记住，也不愧是刑部纠察使……忽然他又眉头一低，铃儿在耳畔轻声说道：“二少爷，他要我们先出门，分明是想让我们探路……”
赵璋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他假扮奔云堂的人，想引诱韩从骥现身，之前对我们只字不提，这个人可厉害得很呢！可跟我比起来，倒还差上一点……”
铃儿又往他肩膀靠了靠，吐了吐舌头，说道：“嘿，我看才不是呢。”
展求空见他们两人嘀嘀咕咕说话，眉头一紧，又喝道：“陈少侠，现在是紧要关头，不要误了大事！”
赵璋笑道：“好！”牵着铃儿的手便缓缓往外走去，展求空挟着谢临川，跟着向外走去。
夜风凄厉。
一轮浑圆的明月正在当空。
地上仿佛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似乎每一个脚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赵璋似乎都能看到自己鼻子里冒出的隐隐白气。
只有一人一马。
那人头戴儒生方巾，披着一件银灰色披风，手中握着一柄折扇轻轻摆动。
皓月当空，他身下只有一个短短的影子。
赵璋护着铃儿，朗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看见赵璋和铃儿两个小孩子，似乎愣了愣，随即拱手道：“在下奔云堂黄旭。”
展求空右手扣着谢临川咽喉，缓缓走出门，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奔云堂的智囊黄旭。”
谢临川一见黄旭，忙叫道：“二哥！你怎么就一个人……”
黄旭摇了摇扇子，却不回答，忽然又将折扇一收，指了指展求空，问道：“你是什么人，既知道前段时间本门张胜兄弟失陷在牢狱之中，又会江湖中的易容术。”
展求空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刑部青衣纠察使展求空。”
黄旭叹道：“展大人好身手，委身于朝廷，又只是个青衣，实再令人叹息。”
展求空冷笑道：“黄旭，你不要用言语动摇我。我只问你，西胡人天马部进献的龙侯天马，是不是你们劫走的！”
黄旭缓缓说道：“展大人，在下有一个怪癖，非要把心中看穿的事情都说出来，不然心里难受得很。”
赵璋心道：这人说话这么不紧不慢，怕是还有后招，说不准就是在拖延时间……心里正想着，展求空说道：“今天你们奔云堂的人现身于此，怕是插翅难飞！你也不必拖延时间，江湖中人人皆知，奔云堂黄旭虽然智计百出，但说起武功，却是一点都不会。”
黄旭笑了笑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不会武功，那就更应该清楚，我绝不会一个人来。从你说自己被玉琅派从牢里劫出来，我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
赵璋吃了一惊，展求空也脸色忽变，没想到黄旭在谢临川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在一侧偷听。那会不会……他们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埋伏？
黄旭继续说道：“玉琅派灭奔云堂，虽说有证据，但终究有些蹊跷，普通人也能知道其中必定有古怪之处。为了洗刷这样一桩尚未定论的冤屈，去做劫狱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被圣门教化的玉琅派，是绝对做不出的。想来一定是你扮成张胜之后，假装自己从牢狱中脱身，却又放出风声，让玉琅派的人把你抓到这里，然后想借此引诱我们现身。”
展求空冷笑一声，说道：“枉你黄旭号称奔云堂智囊，平常人看不出，我可看得出。奔云堂淋漓的鲜血，只不过是牛马牲畜的血！你们只不过想掩盖你们出逃，顺便陷害结怨已深的玉琅派！今天你们现身，就更加证明我的猜测没错，你们就算不说，龙侯天马也一定是你们劫走的！”
赵璋心中一震，展求空果然也去奔云堂查探过，只不过自己认定了那是人血，推测凶手出招怪异，想不到血痕低矮，根本就是砍杀牲畜溅出来的。这样说来，情况和展求空所说别无二致……
黄旭眉头一沉，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分辨人畜之血的本事。”
展求空冷笑道：“我可和你们这些天天喊着行侠仗义却又没杀过多少人的人不一样！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其中气味的区别，我再熟悉不过！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回去试试了。你们整个奔云堂都终将伏法！”
黄旭忽然笑道：“你为什么不露出你真正的面目？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展求空笑道：“有本事你自己来揭！”说着手上的力气又多了几分，谢临川已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黄旭叹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明明清楚可能是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
展求空冷冷的望着他，两眼在皎洁的月光下明亮而坚定。
“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其实还不是跟圣门那伙人一样迂腐！明明知道可能是陷阱，却也不想放弃一点所谓的机会。说什么重情重义，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黄旭叹道：“有时候情感和理性，岂不就是冲突的？但是人之所以不是畜生，就是那一点看起来迂腐的情感啊。况且……”
展求空冷笑道：“况且什么！”
展求空嘴里正问着，忽然纵身一跃，身形豁然张开，像一只捕食的猎豹一般，猛地向黄旭扑去。这一出手实再出人意料，赵璋心中也不由得一震：这人每次出手，实再都出人意表，防不胜防。看他这样的手段，不像官府作风，倒活像个刺客！
黄旭脸色一变，急忙拨转马头，手中折扇一招，喝道：“放！”
展求空两爪还未到黄旭身侧，耳朵微微松动，心中一惊，道：糟！八支蓄势已久的弩箭从八个不同方向破空而来。赵璋正想上前救护，却又想道：龙侯天马失窃一案，本就与我毫无关系。冒然出手与奔云堂为敌，恐怕不利于调查密信一事。如今奔云堂人现身在此，他们又为什么自称灭门，而且他们为营救门人不惜暴露身份，是否真的通敌都还值得商榷……我倒是可以帮他们拿下展求空，可是他到底是朝廷命官……
赵璋还没拿定主意，展求空低声叫道：“是燕山八骑！”忽然身若游鱼，右手自腰间一带，手里多了柄软剑，在皎洁的月光下银光疾舞。八支弩箭叮叮地弹落在地，有的余劲未衰，直直地扎进了石板之中。而展求空的身形也已落下，与黄旭相去只有几步远。
黄旭勒住骏马，才缓缓说道：“况且可以弥补。”
展求空笑了笑，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哨声，忽然脚步声、剑器碰撞声从四周零零星星地响起，二三十个玉琅派弟子涌了出来。燕山八骑也毫不抵抗，纵马一跃，就将黄旭团团护住。赵璋这才看清他们各穿一身黑袍，手里握着一架弩机，腰间挂着短刀。不一会儿，玉琅派弟子已将他们围住，一柄柄锋锐闪亮的长剑指着他们。
何玉池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对展求空拱手道：“大人。”
展求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很好。”
赵璋心中又是一惊，铃儿在一旁低声问道：“他怎么忽然就和玉琅派联手了？”
赵璋眉头一沉，说道：“应该是何玉池去追捕展求空的时候，展求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要他协助捉拿奔云堂吧……不过能将计谋算到这一步，这人实再太厉害了……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青衣纠察使，以后说不定刑部尚书都不是他的对手……”
赵璋感慨着，忽然听见一边有人低声叫道：“小兄弟！小兄弟！”
赵璋急忙四处张望，发现正是倒在一边的谢临川，正朝着自己喊话。他又瞥了一眼众人，都似乎浑然没在意自己和铃儿，便轻着脚步，拉着铃儿走到谢临川身边。
谢临川说道：“小兄弟，我看你也不像是玉琅派的人，快帮哥哥一把，解穴你会不会？”
赵璋苦笑一声，摇摇头说道：“我可不会。”
谢临川惨然道：“那我奔云堂就完蛋咯！可惜我们苦心费力，到头来栽在一个小小纠察使的手上！真是对不起晋王对我们的托付啊……”
赵璋心中一惊，嘴上说道：“你武功这么差劲，多了个你，奔云堂也不会怎么样。”心里却想道：奔云堂又与舅舅有关？不知道真的假的……这人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心机，如果是真的，那这件事就更复杂了……
谢临川一歪嘴巴，说道：“小屁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又不会解穴，一边去一边去！”
铃儿忽然问道：“这位哥哥，你们奔云堂和晋王，又有什么关系啊？”
谢临川一扭头，嚷道：“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不说！”
赵璋心想，我虽不会解穴的手法，但既然展求空能够自己冲开穴道，我能不能凭借内力给他解穴呢？心里想着，运气在手，往谢临川心口一按。谢临川心口一寒，不由得叫了一声，又渐渐感觉温润如玉如脂，从心口向四周缓缓散布开来。
谢临川喃喃道：“哎哟，没想到你这娃娃还会内功……我可听说，要凭内功强行解穴，可费劲地很呢！我想那展求空武功还可以，解穴手法想必也还过得去……”
赵璋眉头一沉，低声喝道：“闭嘴！”心中又激起一阵内劲，往谢临川体内源源不断地送去，脸色隐隐发白，心口也渐渐发酸。而掌中内劲在谢临川体内却运行不畅，几处穴道被展求空死死封住，却始终冲突不破。任凭赵璋如何运气，却始终冲不开最后薄薄的一层。就好像拿着钥匙开锁，虽然钥匙没错，但却始终里锁眼底部差了一点，旋转不开。
铃儿见赵璋脸色不对，忙轻声道：“少爷，不要逞强……”
谢临川只觉得体内真气充盈，筋脉膨胀舒张，却又动弹不得，就像个被吹得鼓起的皮球。他忙叫道：“好胀！小兄弟，快把你的内劲收回去！你怎么这么厉害，我觉得都快炸了……”
赵璋心头一颤，心转电念：这门功夫既然叫做八荒无涯功，一方面是能够兼采八荒，模仿五行发功，另一方面就是指它神髓是执盈若虚，以无胜有。我怎么这么傻，一味逞强用内劲逼迫……
当下赵璋虽然手法未变，但内劲一收，谢临川体内的内劲源源不断地从手掌流回体内。谢临川忽然觉得心口空若无物，只是隐隐有些发寒，体内充斥的内劲如泉水般汩汩地向心口流去，好像装满水的木桶低被凿开一个小洞，不一会儿水就流得一干二净。
赵璋忽然倒退了两步，长舒了口气，说道：“好了。”铃儿忙上前扶住，赵璋望着他笑了笑。
谢临川缓缓起身，叫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功夫，能把人内力吸走……”
赵璋一运气，却感觉体内空无一物，内劲竟然已经荡然无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想道：这哪是把人的内力吸过来……这门内功竟然和虚门理念相合，将内力看作流水。我先自己散去内力，与人交手，对方的内力才向我体内流动。刚才为他除去壅塞穴道的内劲，我竟然已经把全身内力散光……头一次这么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看来以后有机会要去虚门走一遭才是，说不定能让我对这么功夫掌握更为透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