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朝剧烈的喘息,撑着染血的刀,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噬咬着神经,仰着苍白的脸看残阳遗落的余辉。
思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转着翻阅一幕幕的记忆片段,何朝知道,他快死了。
恍惚间,他听见了多年前那个女人哭着嘶哑着喉咙,对他仇恨的发出那声。
“何朝!我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下辈子也忘不了!”
凄厉到绝望的声音。
泪,涓涓流下,混着血,何朝瘫倒地,嘴哆蠕着发出微微的低喃。
“小晴,我错了......”
天暗了。
何朝的眼神逐渐失去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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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黑暗中渡过了很久很久,何朝在连绵的轻微抖动中醒来,扑鼻的消毒汽水令他不适应的皱了皱眉,却被一头的长发遮住了视线,昏太久了头发都长这么长了,他甩了甩头将头发甩到一边,只见左肘腕高高鼓起,两块骨头相错,严重脱臼关节错,可能是昏倒的时候摔的吧,什么时候自己的骨骼这么脆弱了?看来又是那个人把他救回来了,感觉其他的伤势已经处理好,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准备把手正回原位,摹地瞪大了眼睛。
手臂,太小,太细。
何朝怔住,脑子里一阵翻腾。
向前推二十年,何朝记得他快十五岁的时候,骑着摩托在山间马路上兜风,惬意的眯着眼,注意力分散间哪料到人迹罕至的那条路上突兀出现一个女孩,宁愿自己摔着也不敢撞到人,情急之下急转龙头撞到一边山上,摔了个粉碎性骨折,补了二十八针。
但,现在,骨瘦如柴的手臂,遮住视线的长发,感受到青少年特有的澎湃活力,目光所至传到脑海的印象,以及遥远到陌生的老式病房,和正在发生的地震......
左臂伤势传来的痛感,清晰地让何朝明白,他的一生,像是打散了棋盘被推翻重来。
这一年,他还在读初中,这一年,是妈妈带着他回俞城的一年,这一年,他青春开始的一年。
他开心,他欢笑的哭,一时间有些癫狂的手舞足蹈。
“蛮儿,你醒啦。”一个中年妇女,略胖,脸上有些倦容与憔悴,这是他的大姨娘,赵兰,对他的好足以当成另外一个妈,去付了医药费回来见何朝在哭,板着脸埋怨的说:“你现在才晓得痛啦!开车也不晓得注意点!你妈在车上了,明后天就回来了,你不要怪姨娘丑话说在前头,不怕你妈妈在,等你好了,老子还要收拾你一顿,小娃儿一个这么虎!不打不长记性!”
“姨娘,你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不要回来了,我这事儿不严重。”何朝擦擦眼角,因为这事老妈会转手外边的小超市,想回来陪陪自己。
“还不严重!”大姨娘板着脸说:“医生看了照的片,说是粉碎性骨折,你明天就要开刀!”
“我这不是粉碎性骨折,随便找个土医生给把骨头接上再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何朝了解他现在的伤势程度。
赵兰张口就骂:“你晓得个屁!土医生是可以接骨,但那只是一般的脱臼和骨折,你这种不行,那个骨科主任说了有些骨头渣子,不然以后有很多隐患!”
“姨娘,这样吧,我们拿片问问其他医生怎么样?”何朝知道姨娘是为自己着想,但事实就是那医生犯了错,想了想后换了个说法,“医生也是会犯错误的,多问问,放心不是吗?我不想留疤。”
“那我去问问其他的医生。”听这么一说,赵兰也有点担忧,毕竟开刀肯定会留疤,万一对小孩心里造成什么影响就不好了,但愿真的只是普通骨折。
将手里的水果放到床柜上,拿起片子就往外走,她是急性子,属于说了就做的风火类型。
何朝抹去眼角的痕迹,他高中毕业以后的大姨娘都比现在年轻,现在的她不单带亲生的堂妹李芹,还有大舅家的堂哥赵岩,和自己,还得忍着家中一个鬼脾气舅公的气。
得让她年轻点。
赵兰从刘医生到吴医生辗转三四个医生,两个多小时后都得到了普通骨折的结果,一时间赵兰不禁心花怒放。
心情愉悦,走路都轻快了不少,赵兰想着,小屁娃儿,等你好了,老子要好好打你一顿,害老子这么操心。
何朝回忆着这个时候的人和事,当姨娘回来的时候有种这么快就回来了的感觉,浑然没留意飞逝的时间。
这个时候,骨科主任带着医师们来查房,骨科主任让几人看看片,分析着情况,刘医生几人刚看到赵兰的时候面色就有些古怪,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了然,这片子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对主任含糊的表明自己的观点,等下出了病房可以直说,然后主任发现问题纠错改正再来道歉,面子里子都有了,他们不年轻了,不会像愣头青一样让主任这个上司当面下不来台,有时候好心往往是会办坏事的。
“主任,这就是普通骨折!”刘医生等人齐齐转头望去,是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说的话,刚二十出头的南孟。
主任的脸色有点难看,僵在那里,一时间房间压抑起来。
何朝静静的看着,连一个实习医生都看明白的片子,按理来说这个主任就算水平差点,不会看不出。
“主任,你的眼镜。”何朝看见了骨科主任眼镜上有着为不可查的尘埃,提醒说。
骨科主任闻言一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常识错误,从袋中取出镜布,擦拭眼镜后戴上,再看那张片子,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失误,多亏小伙子提醒,差点酿成大错!”骨科主任有点惭愧的说,对着赵兰和何朝连连道歉,“本来我都有擦眼镜的习惯,但今天实在有点忙,多亏了南孟和这个小伙子的提醒!”
这是属于他的工作失误,先不说其他,这态度还是挺诚恳。
南孟不傻,但一想到一个小孩子因为一次错误,可能就得带着一个可怖的疤带一辈子,有股莫名的责任感迫使他说出了那句话,假如不是何朝这个患者当场发现了问题所在,就算主任事后发觉,权力的秤砣还是会朝着他砸下。
这个少年,观察力真强。
“现在能给我接上吗?”何朝问,早点正骨,可以早点回赵兰家里去。
“当然,你需要上麻醉吗?挺痛的。”骨科主任问。
“不用了,对神经有影响。”何朝当然不会同意,又宽慰姨娘的心说:“姨娘,疼过了就好了。”
骨科主任见状,夸了一声:“小伙子挺坚强。”
将何朝的手拿过,上了点药酒搓热之后边捏边说:“你稍微忍耐一下。”
见何朝很配合的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分散注意力,双手顺势发力,拉扯间蓦的将骨头正回原位。
“你好好休息一下。”骨科主任见何朝疼出的冷汗,侧身对南孟说:“南孟,你留意下他的情况,要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随时和我说,我去其他病房再看看。”
“好的。”知道他要去确认一下,以免再出现误诊的南孟点头。
赵兰见孩子刚才疼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却没有吭过一声,有些心疼又有些宽慰,这孩子好像经历这件事后成熟了不少,见天色有些暗了,出去买晚餐。
“你感觉还好吧?”南孟见何朝状态好多了,即便是无意中帮他解了围,还是感谢的说:“刚才谢谢你了。”
“谢我干嘛?”听着南医生的意思,他并不是愣头青,虽说有他的缘故导致曾经动了手术,何朝对他没有什么记恨,有时候自以为的对人好,并不见得多好,就像何朝他自己,也一样。
“没事。”南孟略过此事,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见何朝有点沉默,聊着最近发生的趣闻,最后聊到下午发生的地震上:“医院附近的大楼有个人直接裹着被子就跳下来了,二十几层楼呢,周身都碎完了,真不明智!”
何朝知道,现在评级还没有通知出来,甚至都不知道情况的远离震区的人们中不乏笑说“怎么不多抖一会儿”的说法,或许晚上,或许明天,知道真实情况的他们会萌发出强烈的负罪感,再也笑不出来,悔罪着的同时尽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医院的紧急警报响起,南孟匆匆赶去,过了一会儿南孟给他发了条信息。
“情况很危急,我得做点什么,我叫南孟,希望还能见到你。”
何朝看了一怔,他知道这是抱着怎样的一个决心发出的这条信息,相信收到的不只是他一个,然后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是何朝,朝阳的朝,我也希望还能见到你。”
南孟,老念错他的名,说成是朝代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