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爆喝让众人一愣,那拿住陈恪的两个人甚至吓得松开了手,陈恪当即站立不稳,好在他体内那道细微的真气运转片刻,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这才没有直接扑倒在地。
“师……师伯?”
有人忍不住颤声道。
陈恪向着前方望过去,就见一位须发皆白,身材高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头堵在了大门口,他手里拄着一根青木拐杖,凶狠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直到落在陈恪身上,目光才柔和了许多,道:“把他带过来!”
那松开陈恪的两个人当即把陈恪扶了过去,其他人则噤若寒蝉,连动都不敢动。
“我看你们真的是胆大包天!连自己的同门都敢戕害!假以时日,盘烨宫还容得下你们吗!?”
“弟子不敢!”
几个人当即齐齐跪下,昌匀沉声道:“弟子只是想与新来的同门联络一下感情,谁知他不小心摔伤,我们正准备带他去医治!”
扶着陈恪的两个人把陈恪交给了老者,便也一同跪下,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哼,我老了,可不代表我就管不了这定云枝上的事情!你们最好收敛一些,不然就算你们身后的人再了不起,老朽也能让你们付出代价!”
说完这话,老者冷哼一声,扶着陈恪出了院门。
老者个子不高,看似颤颤巍巍,扶着陈恪的左手却温暖有力,托着他稳稳向着桃都主干的方向走去。
“多谢前辈相救。”陈恪苦涩一笑,对老者说道。
老者没说话,往陈恪嘴里塞了一颗药丸,那药丸有些苦涩,但入口化散后却甘醇清香,甚至有种醉人的感觉,当一股清流下腹,陈恪顿时觉得身上的疼痛好了很多。
“好点没?”老者问。
“好点了。”身上的疼痛减轻,陈恪的注意力也集中了许多,这时他仔细打量老者,便见其慈眉善目,让他忍不住便心生好感,只觉得这老头就好像是自己的爷爷一样。
这样的想法之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地问道:“前辈,你可是……”
“嗯?”老者哈哈一笑,“这么好猜吗?”
“在这树上,除了冠前辈,恐怕也只有您老人家关心我了。”陈恪苦笑道。
老者看着陈恪笑了笑,随后目视前方,“你不要为别人的眼光左右了自己的情绪,他们这些人都有眼无珠,修道那么多年全修到了狗身上,我一见你,就觉得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一个可造之材。”
听老者这样一说,陈恪有些欢欣,但又似乎不好意思,他压抑着惊喜道:“真的吗?”
“真的。”老者停了下来,看着陈恪的双眼认真道:“你既然想修道,首先就要对自己有信心。”
却说这老者是谁?他正是冠云复的师兄,陈恪父母的师父明春子。陈恪在来时就听冠云复说明春子早年曾是定云枝首座,后来年纪太大,修为和身体都有大不如前的趋势,便在几年前退下了首座之位。
按照辈分来说,明春子算是陈恪师祖,他德高望重,如今在定云枝的院子外享受清福,加上年纪也大,精力不如从前,从各方面来说,冠云复都没考虑过让他来照顾陈恪。
奈何这些天冠云复一番奔走,始终没有为陈恪找到合适的师父,昨日又见到明春子的时候,便与他说了这件事,才有了今天明春子亲自来找陈恪,恰好救下陈恪的事情。
老人带着陈恪往桃都主干方向走了一段路,期间陈恪看到了一片方圆至少七八里的湖泊,湖中水草蔓延,不时可见鸥鹭嬉戏,水鸟乍起,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仍在陆上。
过了湖泊,到了距离湖边不远的一处小村庄,明春子领着陈恪进了一个普通的小院子,他搀着陈恪坐在一个椅子上后,方才道:“到家了。”
陈恪还在咀嚼着“家”的含义,明春子说:“你身上有伤,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聊一聊。”
其实这个时候陈恪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春子给的药很有效,再加上他体内那道细若牛毛的气息不断流转,伤势好的就更快了。
星星点点的阳光投下,微风徐徐,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门外。门外不远就是湖,一群鸥鸟扑扇着翅膀飞起,向着远方去了,同时一只渔舟从齐腰深的芦苇丛出现,慢慢往湖中划去。
这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十分清净。
“还疼吗?”
当陈恪看着外面出神时,明春子拄着拐杖从屋子里出来,坐在了陈恪身边,后者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你爹娘都是我弟子,资质算是中上,不过十分努力。”明春子忽然说起了陈恪的父母,陈恪目光一黯,垂下头默默听着。
“没想到他们一心避祸,最后却还是难道一劫。”明春子的手摩挲着青木拐杖,目中流露出怅惘的神色。
陈恪听到这里,拳头微微攥紧,他忽然站起来,朝着明春子跪下:“师祖!求您教我道法!”
“起来。”
一股温和力量把陈恪托起,“教你道法,我义不容辞,只是我另有打算。”
陈恪双目微红,看着对方。
明春子已经很老了,须发皆是白花花的一片,就好像故事里那种白胡子老爷爷一样,他叹了口气,才问道:“今天打你的那些人,你恨不恨?”
“他们不但打我,还侮辱冠前辈和我父母,我恨。”陈恪坚定道。
“那些定云枝的长老,个个趋利避害,对同门之后毫无同情怜悯之意,你恼不恼?”
陈恪微微一怔。
明春子看到陈恪这副表情,目中露出欣慰神色,却又叹了口气:“你跟你娘一样善良啊,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恶了。”
陈恪闻言默然,来到定云枝后,他虽处处受人白眼,遭人轻视,但他自小学的就是圣人礼法,那些人不收他做弟子,自然也有那些人的自由,陈恪只会觉得自己资质不够好,却也说不上去恼恨人家。但那几个年轻人则不同,其风言风语,已然是涉及了他父母和救命恩人冠云复的声誉,这就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了。
明春子看着陈恪若有所思,也不说话,陈恪不解道:“师祖,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你若真叫我一声师祖,今后你在这定云枝上就是辈分最小的一批人,今天打你的那些人,你各个都得叫一声师叔师伯。”
陈恪闻言顿时恍然,今后若那些人再欺负他,就是教训晚辈,他若是对付那些人,一不小心却会被扣上一个欺师灭祖的名头。
“那……”陈恪有些着急了。
“不必着急,我盘烨宫属于旁门,条条框框没有那么多,所以我打算收你为徒。”明春子胸有成竹道。
陈恪闻言当即大摇其头,开什么玩笑,那他岂不是成了自己父亲的师弟了吗?他自小接触的礼法,可都是君臣父子那一套,让他乱来,他根本办不到。
明春子瞪了他一眼:“你听不听我的,你想以后被他们欺负地连还手都不能吗?”
陈恪十分固执,明春子好说歹说,好半天才让陈恪接受了这一点。其实陈恪心中又何尝不明白明春子是为他好呢?
这一点说通之后,接下来就是拜师的一些礼仪,一切做完,明春子对陈恪道:“如今我精力不济,教授弟子可能没那么仔细,一切还是要多靠你自己。好在现在你的师兄们都已出师,我只有你一个弟子,多少还能负担。”
“陈恪定当努力,不负师父期望!”陈恪诚恳道,就看到明春子递过来一本有些泛黄的经卷。
“这里是我盘烨宫入门典籍《先天功》,修道境界,划分先天、聚灵、化精、灵元、离化、辟宇、乾清七大境界,先天境界仍属凡人,突破先天,达到聚灵境界以后,才算是真正开启一个人的修真问道生涯。”
虽然这些陈恪都已在云松子那里听过一次,但他仍然是认真听着,不敢怠慢。
明春子与他讲了小半个时辰,让陈恪好好看那本《先天》,随后便出门去了。
陈恪坐在院子里,将《先天》认真研读。其实这本书上所传授的功法,与云松子教他的入门功法大同小异,他发现二者并无什么相斥之处后,便放心地修行下去。
屋外,明春子来到了湖边,向着早已站在那里的冠云复走去,后者没有回头,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还是如此执拗啊。”
明春子到了冠云复身边站定,和他并排面对着湖面,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是可怜,如今竟将如此大的悲苦深埋在心里,实在让人心疼啊。”
“师兄,只是你如今的状况……我看还是把他交给我吧?”冠云复担忧地看着明春子。
明春子摇摇头道:“你回来不到三日,马上又要出去,这种情况怎么照顾他?他执念太深,如果不能在正途上好好修行,能在复仇上能有一些念想,我怕他有朝一日会走极端。”
冠云复闻言默然,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否则早就收了陈恪为徒了。
“而且,我还担心定云枝啊。”明春子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掌门似乎无心管理各个树枝,定云枝一脉人才逐渐凋零,如今的定云枝,比起百年前可是一半都不如,这样下去……”
“大厦将倾,你我微薄之力,只怕难以阻挡。”冠云复目中露出异样神色,淡淡说道。
明春子扭头看着冠云复,这个师弟是他在门派里最亲近的人了,可明春子还是觉得有时候看不透他。“我们这一脉,你的资质最为出色,可惜了。”
冠云复却是笑笑:“那些人,我都不在意,若非掌门和你还在,我恐怕早就离开了。”
“我怕是到死都离不开这里了。”明春子笑了笑,“若有那么一天,你来把这孩子带走吧。”
冠云复笑容凝固,过了半晌,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