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穆之有点傻眼了,虽然身为一个有头有脸的纨绔,被人就这么拐弯抹角的干脆拒绝确实是相当没面子,但这熊圭也不能说哭就哭啊。熊圭哭成什么样,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一大帮纨绔就这么看着自己把这熊圭说哭了,后事难料啊。
一旁的小二已经是直接呆立当场,只见一桌纨绔鸦雀无声,就这么看着那独坐少年一脸漠然,只是机械重复着夹菜咽菜,夹菜咽菜。终于,在唐穆之第二次卡着喉咙之后,部分纨绔们回过神来,感情这小子是个刚好懂那么一点点世故的书呆子,有得玩了。座位居中一人给两旁同伴打了个眼色,只见数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起身走向唐穆之,根本不看唐穆之满脸的茫然神色,三人端菜,两人架起唐穆之,一人提起唐穆之的椅子,就这么把唐穆之给请到了桌上。见被众人按在桌前的少年面色僵硬,居中那人毫不客气夹起一片薄薄羊肉,轻轻两涮,送入口中,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对唐穆之笑道“这位兄台,这么心急,如何吃得下这涮羊肉。”
唐穆之翻了个白眼,挺直腰版,正了正衣领,一弹袖口,却是答非所问道“吾师有云,不能做花下鬼,至少要做个饱死鬼,才算不枉此生。”
众人哄笑,紧张气氛顿时消弭大半,那人轻轻抬手,示意小二赶紧上菜,复而笑道“有道理,不过我们这帮人一般都不大喜欢讲道理。”顺带指指从唐穆之桌上端来的菜,说道“熊仔哭他的,我们吃我们的。”
似乎想牵引唐穆之的注意力,唐穆之还没来得及做声,便听那人说道“在下柳仁恭,因家中一部奉版《左传》,近半年来十分苦恼,可否请兄台指点一二?”
唐穆之一听,立马上钩“小生姓唐,名穆之,兄台二字万不敢当,于说文解字,小生倒也算略知一二。”
“春秋三传,左氏春秋,公羊传,谷梁传,以左氏春秋最早,想来柳兄所学大抵便是此书。此书据传乃左渊为初代衍圣公所著《春秋》作注而成。学史之人之韧性大多由读左传而始,原因唯一字,烦。不过对于此书,在下也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无非见仁见智罢了。柳兄若着实一口气读不下去,不妨耐一耐性子,从那书中的一字一词着眼,若能平心静气拣选一篇文章好好钻研,剩下的也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其实比之《公羊传》《谷梁传》,《左传》实多趣味。公羊谷梁阐春秋之义,左传则补春秋之史,言极简,然一字一词间暗含褒贬,依在下所见,实行文作述之鼻祖。”
柳仁恭笑着抬了抬碗“唐兄果然饱学之士,我家那老头子也是对我这般教训,奈何柳某天资愚钝,也就抛银买诗文时有几分豪气罢了。”
抬碗相碰,一饮而尽,唐穆之只觉一股热气由腹中缓缓漫延四肢百骸,话匣子更是关不住了“饱学不敢当,论诗文功力,复读十年诗书仍不敢说能出师。吾师有云,吾辈读书,切勿只想治国平天下,学以致用,便是再好不过。自古文人相轻,你看那历朝史书,正史野史,文人杀人不见血,动笔便是尸横遍地。有一言,令人极其痛心,读书其他可以随意,唯独看人如何用笔杆子杀人,却是万万不可一翻而过,是学,也是诫。若入官场,不捅别人刀子,那叫本分,但别人捅自己刀子却是不可不防,而这,便是读书最为直接的作用。可怜可笑啊。”
唐穆之仰头又是一口,一碗酒直接见底。周围纨绔似乎没想到这个叫唐穆之的书生能这么有意思,顿时喝彩,同时夹杂不约而同的一声长叹,对唐穆之也多了几分好感“若官场骂人的都是唐兄一般的读书人,我陈某认了。”“这他妈就俩字,火大。老子一直看黄松那小子不顺眼,他娘的骂人都不爽利,就没一句老子懂的。”“唐兄,我家今年灯谜还剩十来个没定,帮忙参考参考?”
“不敢当,不敢当。”既然桌上有菜,手边有酒,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唐穆之在品味美食的间隙为一帮纨绔结结实实地上了一堂文化课。好在有柳仁恭数次帮忙悬崖勒马,总算是没让唐穆之在简单讲述《史记》之后再接着蹦跶,费尽口舌,狠心让小二把店里的招牌菜全给点上一份,总算将唐穆之的注意力从那千秋功过拉到了面前的山珍海味上,一桌纨绔也都是如释重负,不然好不容易碰上个正经读书人,自己一时兴起给玩坏了,总是有那么一丝丝尴尬的。于是乎,唐穆之手中夹菜,嘴上说书,各色名菜自不必提,从豆腐丝,虾饺,小笼包,大回饼,酱猪蹄,咸鸭蛋,一路说道水晶肘子,佛跳墙,四喜丸子,烤全羊,惹得众人胃口大开,上菜呼喊此起彼伏,惹得小二都几乎想为唐穆之担心了。直到最后,有一人自知再吃不下,但就是感觉不到饱,听着唐穆之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只觉若是不往自己肚子里再塞几筷子那简直是白活了。眼睁睁看着筷子不由自主伸出,那人只得向唐穆之大呼受不了,请唐穆之别再刺激,唐穆之这才意犹未尽停了下来。这么一顿下来,唐穆之自己倒是没什么,四下环顾,周围闻言惊觉,继而忙碌起身的纨绔大半却都是扶着桌子才勉强站起,更有人长打一嗝,引来周围几分小心翼翼的笑声,着实是不敢用力。打完饱嗝,熊圭拍了拍肚子,啪啪作响,一句话悠悠道出众人心思“肚子就没这么大过。”
众人尽欢而散,唐穆之算是跟这帮纨绔混了个脸熟,尤其是给柳仁恭留下了不俗观感。应下了晚上与柳仁恭等人一同登楼观灯,婉言谢绝了柳仁恭回府畅谈的邀请,唐穆之漫步走回客栈。推门进入房间,便见轩辕彻正盘腿床上默默打坐,屋内一股淡淡辛辣火锅味道,跟月香楼自是没得比,想至此处,唐穆之不由偷笑出声,连忙转身关门,略作掩饰。睁开双眼,轩辕彻略微皱眉,闻见唐穆之身上那勾人的菜香,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轩辕彻张口第一句话便吊足了唐穆之的胃口。
“今晚,我要去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