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三十分。
贺嘉一个人来到了“菊乐”社区门口，大门上有一盏很大的白炽灯，把车栅栏那附近照得非常亮，行人通道处却有种背光的“灯下黑”。看了看坐在门卫室里目光呆滞的大爷，贺嘉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沿着行人通道走进小区。
“小伙子，又来调查啦？”
“嗯。”贺嘉有些敷衍道。
“呵呵，小伙个头高，长那么精神，我一眼就认出来啦！”
贺嘉冲老大爷淡淡地挥挥手。
老头原来是靠“特征”来辨识，那么他的话可信度究竟有多少呢？贺嘉带着疑问走进了小区。道路两旁的绿化带上胡乱生长着很多植物，虽然茂盛却不成章法，把路灯和四楼以下全部给遮挡住了。
经过一辆小型垃圾车时，贺嘉愣在了原地。看了看这种新型的社区垃圾车，驾驶座是开放式的，没有门窗，所以这种垃圾车速度很慢，距离也走不远，一般是将片区的垃圾集中起来，转运到最近的垃圾中转站即可。
贺嘉一直看着垃圾车，随后皱了下眉头——
来到了江一波家门口，透过一楼的厨房窗户，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洗碗，她低着头，长发垂下，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
黄芩不经意抬头，看见了贺嘉，这一瞬间，她那张天生的娃娃脸显得有些憔悴。
贺嘉进了屋。这间屋子的装修很陈旧，脚下的地板砖上有好些裂缝，部分砖块已经凸起，客厅面积不大，一张陈旧的布艺沙发顿时进入贺嘉的眼帘，沙发是三人座外加一张“贵妃椅”，靠垫却明显少了一个。
“沙发的靠垫少了一个？”
贺嘉脑子里瞬间想起了妹妹死前鼻腔里有吸入过棉线异物，沙发靠垫材质也是面麻纤维，如此明显少了一个，顿时让这位警校新生的眼神变得异常犀利。
“刑警拿走了，说是要化验。”黄芩说话时的样子有些茫然。
贺嘉点了点头，眼睛环顾着这间屋子。没有成年男子居住的迹象：没有烟灰缸，没有打火机，没有大码的男士拖鞋，没有男士茶杯等。
“警察问我们那天晚上九点半至凌晨十二点半期间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黄芩像是在抱怨，说话时有些不耐烦。
“这期间你究竟在做什么呢？”贺嘉样子很严肃，一点不像早上在医院见面时那么随和。
“小贺，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啊？”黄芩有些不高兴。
“我妹妹不见了，警方询问过的信息，我也很想知道，请理解，好吗？”眼神犀利，语气坚决。
黄芩有些不高兴，也很无奈，只好用敷衍的语气说道：
“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的语气简直是在怀疑我们——不过算啦，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我前夫九点过一点离开的，他走之前我们一直在谈复婚的事，”黄芩眼珠子左右摇晃，“他走了以后，我心里一直在考虑他的话，毕竟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贺嘉从沙发上突然站起身来，眼神瞬间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像是刺穿了眼前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
“你撒谎！”
那双犀利的眼神瞪着黄芩，让黄芩站在原地，手脚不知所措，连围裙的绳索解开掉了下来她也没注意到。
“小贺，你……说什么呢……”黄芩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据我观察，你跟你前夫之间应该有很大的隔阂才对，屋里长期没有男人居住的痕迹，而且门卫说那晚他也是第一次来你这里，突然就谈复婚的事，你明显是在撒谎！我妹妹失踪前最后出现在你这里，连警察都介入了，我想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跟你丈夫那晚到底在干嘛！”
“我……”黄芩咬了咬嘴唇，脸上的表情极为惶恐，“我……”
这时候，一间卧室门突然打开，江一波从房里冲出来，走到贺嘉跟前，凶神恶煞地瞪着贺嘉。
“你别逼我妈了，让我跟你说吧！”
江一波双眼空洞，但是里面绝不是没有故事的那种无知，相反，里面藏着很多谜一样的东西。
“我爸妈当初是假离婚，就为了我们现在住的这套破房子，你不是警校的吗，你去查查这房子的前业主就知道——我妈当时为了这房子才嫁给了那个老头子，半年前才死！”
江一波用一种憎恨的目光瞪着贺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然后又用一种极为冷淡厌恶的眼神斜睨了母亲一眼，然后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用力关上了房门。
“砰”一声响，感觉地和墙都在震动。
贺嘉转过头来的时候，黄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那晚我们真的是谈复婚的事……”然后哭得稀里哗啦，捂着脸，似乎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贺嘉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江一波的父母背后还干了这种勾当，这样也就不难解释江一波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黄芩平复了一下心情，可能顾及到外人在场，碍于情面，不得已解释道：
“这种丑事你让我怎么跟外人说……我们这些出生不好的人，打工打了半辈子，却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那时候波仔上初中了，我们还住在廉价的出租房里，周围环境复杂，我跟丈夫害怕波仔学坏，当时我在一个茶坊做服务员，碰巧认识了一个年纪大的男人……为了孩子，我跟我丈夫最后……最后不得已……”
“不好意思。”贺嘉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同情，“也请你理解我的心情，所以呢，有些不太中听的话，我还是不得不说。”语气挺委婉。
黄芩擦了擦眼泪，表情有些茫然。贺嘉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天生的娃娃脸上，其实也有许多皱纹，细看的话也没那么显年轻。
“你儿子在学校被别人欺负，应该是有原因的吧——你们家并不富裕，儿子的手机被人抢了，按理来说，你们不应该就此沉默？对吧？”
黄芩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显得有些紧张。
“你儿子心里有点问题吧？”
“啊？”黄芩抬头看着贺嘉，语气有些生气，“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那我直说了——你儿子整天迷恋摄影，手上拿那本摄影杂志，是RB一个阴暗派艺术家的作品，你儿子性格内向古怪，他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在偷拍女同学吧！”
“什么？有这种事？”黄芩的反应很惊讶，一点不像是伪装的，“这个死孩子，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你真不知道？”贺嘉疑惑道。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死孩子竟然会干这种事……”黄芩对“偷拍”这个字眼似乎特别敏感，眼眶里又涌上了眼泪。
江一波房间门突然传出门锁反锁的“咔嚓”一声。贺嘉睨视着江一波的卧室门，接着问道：
“周五晚上十二点前后，你儿子在家做什么？”
“他周末都睡得晚，在房里上网，那个……下午的时候，刑警拆过他的电脑，还拷贝了一些东西……”
贺嘉松了口气。看来警察也没想象中那么无能，他们是注意到了“偷拍”的事，才拆了江一波的电脑检查，这么说江一波没有被警方忽略掉。
“明白了，那今晚就打扰了。”贺嘉站起身说。
“不送了。”黄芩抹了抹眼泪说。
贺嘉背对着黄芩抬起了一只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黄芩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眼神很复杂，嘴里好像念叨着：年纪轻轻的，真是个怪人！
贺嘉离开了“菊乐”社区，沿着光明路走，两旁的服装店都还开着，橱窗内的假人模特身上都披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灯光照射下色彩斑斓。
当走到岔路口时，那间二十四小时运营的超市也是灯火透亮，脑子里反复出现同一个疑问，妹妹为什么偏偏走进这个昏暗的深巷呢？
贺嘉站在巷口，这时候九点刚过，路上行人比较多，男女老少都有，不过所有人都是沿着“光明路”往前走，没有任何人朝巷子里走进去，就连骑着电动车的人也没有进去。巷子闹鬼一说就算没人信，可如此幽深的巷子，在夜里本就会给人不安的感觉。
贺嘉在巷口站了有五分钟，走进深巷的行人只有一个，还是个喝了酒的中年男人，走路有些偏偏倒到。
直觉这个巷子里有鬼——不是那种游离在人间的幽灵，而是妹妹遇害一案的谜团所在。
贺嘉刚朝前跨了一步，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刚才太投入思考了，竟然没发现身后的草婷。
“我就猜你一定会再来。”草婷笑的有些得意，她一时间有点忘乎所以，忘了本案的受害人是眼前这位“名侦探”的亲人，忘了他此刻的内心感受。
“对不起。”她反应过来后试图亡羊补牢。
“走吧。”贺嘉面无表情，冷冷地说，然后两人走进了深巷。
夜里风特别大，一直在耳边嗖嗖作响，联系起闹鬼一说，听上去还真有些像冤魂在哭诉。昏暗的路灯投射下，地上的影子看上去也有些扭曲和狰狞。
两旁的围墙很高，墙后面的“火柴盒”多层建筑的窗户并不在面向巷子这边，微弱的灯光照射范围有限，巷子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前方“能见度”也并不高。巷子不是直线，而是“L”行，经过转角后，光线才突然变得明亮。
两人一直往前走，终于见到了前方的出口。
贺嘉看着右手边，是一个住宅小区，建筑物就在高墙的后面，同样是老建筑，比江一波家那个小区还要破旧。贺嘉走过去跟门卫一打听，得知这里是安置房，目前主要是出租房。看了看楼房阳台上的衣物，放眼望去，全都是些廉价货。
“周五晚上大约十点左右，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贺嘉一边说一边掏出照片。
“没见过。”门卫是个中年人，留着平头，额头很宽，“这巷子没有路灯，九点以后基本上就没人走了。”
“再仔细看看？”
“嗨，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说吧，住这里的都是些打工的外地人，附近餐馆的服务员居多，还有就是做小姐的，要么早出晚归，要么躺着挣钱——”门卫表情很不屑，“这晚上要穿着学生装从这儿走过去，这么打眼，我不可能没发现，对吧，还有呀，哪有真穿成这样的女学生一个人从这里走，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贺嘉脸色顿时就变得阴沉。他从来不觉得本地人有什么了不起，尤其讨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门卫脸上浮现的丝丝傲慢，让他越看越来气，但他努力控制着情绪。
“周五晚上，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要说特别，那还真有！”
“喔？”贺嘉眼前一亮。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草婷也瞪大了眼珠子，忍不住开口：“是什么事呀？”
贺嘉扭头看了看她，草婷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
“差不多十点多吧，我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声，叫了两声，应该是叫救命！”门卫咋咋呼呼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