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用到河边把脸洗干净,抬头看看天,已经快到午时了,闹了这会功夫,肚子有点透底儿,他摸了摸口袋,随即苦笑,接着找义父秦琼吧。
再次回到卸货装货的地方,想看看之前见到的那个疑似有病症的汉子怎么样了,不防背后被人拍了他一下,接着一声熟悉而温和的声音说道:“用儿,这么长时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倒叫为父好找啊。”
秦用回头一看,就见秦琼站在他后面,满脸关切和责怪,他左掌托了一口白瓷度釉大鱼缸,看起来和托塔天王似得。
秦用眨巴眨巴眼睛,水汪汪双眼大睁的好惹人怜惜,“爸爸,孩儿终于找到你了,我现在好饿,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秦琼听了,差点没笑破肚皮,心道:“刚才一转眼你就偷偷钻进人流中,为父还不知道你这孩子,估计是找机会偷偷溜到别的地方玩去了,嗯,现在饿了,才回来找我。”不过,他见秦用满眼渴望,心中一软,说道:“好,为父也饿了,嗯就喝点豆腐脑儿,吃点蒸包、丸子什么的。”
秦用一扬脖,说道:“不,爸爸,我要喝羊肉汤,吃大鱼大肉,要长身体的嘛。”
秦琼笑道:“好好好,你选饭家,快去,难道还想让为父继续举着水缸吗?”
秦用曾经有个时期闯荡江湖数十年,早就把鼻子练得比鲨鱼还灵三分,他就是闭着眼睛靠鼻子闻,也能找到一家好饭店。功夫不大,秦用就闻到一股鲜鱼的腥味,嗯,正宗地道,腥而不臭,鲜辣刺鼻,既能勾动腹内馋虫,又帮人醒脑提神,让人流着口水越闻越想闻,更想喝。
他抬头仔细寻找,那是一家苇棚搭成的小店面,周围遮着新帐帘,两边挂着印福招财红灯笼,下面坠着对联儿,上联是:客来香香飘半里不散,下联是:宾归心心恋鱼家难舍;正中红底金丝的横幅上绣着大大的“余家老店”四个大字。
再看里面,锅碗瓢盆样样俱全,桌椅板凳是擦了又擦,明亮透光,还有热情招呼客人的小店老板,好菜好水,好心的套裙大厨子。
老板远远的看见秦琼一行,满面堆笑招呼道:“秦二爷来了,您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啊,请进来坐坐,给小店添添光彩,小人我千恩万谢。小少爷您请,这位大哥,您请。”
秦用见了非常满意,好,就是这家了。
他对秦琼一点头,接着冲老板笑道:“余老板,如果您这里面不繁忙的话,我和爹爹就叨扰您了,先喝点茶润润喉,再填饱肚子。”
秦琼也向老板点头微笑,说道:“真是辛苦余老板了。”
余老板还巴不得秦二爷这位名人到他店里坐坐,平常难以见到这尊大神,更别说面对面谈话了。连连陪笑道:“二爷,您和小少爷实在太客气了,您二位是小店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小店不忙,不忙,请里面雅座。”
秦琼一点头,侧身把鱼缸放下,他一侧身,秦用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一个面色焦黄,衣衫单薄的汉子,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个疑似有病的汉子。
他两手紧紧抓住肩膀上的鱼缸,腮帮子鼓鼓的,呼吸急促,脚步不稳,显然很吃力。
秦琼转过来要接这汉子身上的鱼缸,说道:“兄弟,你也和我们一块吃吧。”这汉子人穷命贱志气短,秦琼一靠近,他反而不自禁地想要后退,嘴里还说道:“不,不了,小人在这里看着鱼缸,您和小公子吃就行。”
哪知道他一开口,整个身子就泄了气。肩膀上的鱼缸原本不是太重,要在平时,这个汉子能一肩抗扛两个,但是现在,他身子害了病,这气一泄,身体就不听使唤了,手一滑,大鱼缸就掉到地上,哐当一声,摔成无数瓣。
这?汉子一看,瞬间就丢了魂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边磕头,一边似哭似喊地说道:“二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一定赔给您,一定赔。”
哎!秦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汉子身前蹲下,用双手搀扶他,温和道:“兄弟,一个鱼缸而已,碎了就碎了,可是,”说着,突然把声音加重,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不应该该跪地磕头,快快给为兄起来!”
“可是,二爷,我……”
秦琼将他搀扶起来,说道:“一个鱼缸而已,值不了几个钱,人穷,却不能把命贱卖了,知道吗?”
这汉子被秦琼三言两语说得无地自容,任由秦琼把自己拉进余家老店。
秦用要了八菜一汤,汤作三份,烙饼和咸菜,菜未上来之前,就让这个汉子喝了半碗红糖姜鱼汤,让这个汉子暖和暖和。一碗热汤下肚,这个汉子的鼻洼鬓角冒出冷汗。
秦用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色,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哎,你素日饥寒交迫,现在可不能吃太硬的食物。”
秦琼微笑地看着他,儿子心慈善目,懂得也多,当爹的怎能不欣慰?等秦用坐下安分了,他才问这个汉子:“请问兄弟,你高姓大名?”这个汉子仰天长叹道:“小人我家室零落,本不愿提及姓名,但是二爷要问,小人我姓杜名差字文中,本是幽州燕山人氏。在我九岁的时候,家中爹娘早死,我自小流落在此,也曾是耍杂技班子的一员,无奈害了重病,上不了台,只好辞去工作,暂时在渡口搬运东西,挣点钱养病。今天啊,小人我病情加重,一时没有把住鱼缸,竟然,二爷您放心,我一定赔给你。”
秦琼一摆手,说道:“杜差兄弟,我秦琼托个大,称你一声兄弟,你现在身患重病,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所谓病者为大,些许损失过去不提,您安心养病就好。等你把病养好了,再去考虑何去何从,怎么样?”
杜差听了,眼泪夺眶而出:“二爷,您,”
“别,叫我二哥就好。”
秦用在一旁看着,心道:“贾叔叔,义父又帮你收了一个客人,我看呐您还是在四海楼旁边开一家药房吧。”
阳春三月,仍然是寒风料峭,刮得人们骨头疼,一些娇弱的人们还会蜷缩在长大厚重的袄里。秦用的亲生父亲,在燕北幽州养马的秦行太老英雄不顾寒风刺骨,把一批好马带了回来,暂时寄养在贾润甫的鞭杖行,吩咐伙计小心照顾,就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来到秦琼的家,拜望恩公,看望宝贝儿子秦玉虎。
这天也巧,秦琼难得在家陪夫人聊天逗乐,秦行太先给秦母请了安,然后兴奋地对秦琼说道:“恩公,行太这带回来了数十匹良马,您是现在去看看还是明天再去?”
哪个男人不爱宝马?尤其是武艺高强的秦琼秦叔宝,一听秦行太说宝马带回来了,立刻大喜,马上随秦行太赶到贾柳鞭杖行。
秦琼来了,贾润甫、柳州臣欣然陪同,到了鞭杖行一看,各色马匹一共有一千来匹,贾润甫原本就有四百来匹,秦行太又运来六百多匹,这让秦琼如何去挑?
秦行太说道:“恩公不必烦恼,请稍等。”说完,他对旁边的伙计说道:“你们把不合群的战马分出来。”
伙计们早就观察好了,一听吩咐,不慌不忙地把同一槽子上和其他的马匹打架的,撕咬其他马匹的,好尥蹶子的,嘶鸣的,都一一牵到别的马棚里。
把马分好之后,秦行太伸手打了个请的手势,道:“恩公,贾兄,柳兄,请。”
秦琼三人进去看马,不久,樊虎,樊大捕头闻讯赶来,也凑上去相马,他每摸上一匹健马都道好,秦琼却只是在马背上轻轻一按,那马就是一矮,连续十几匹都是,秦琼一直不中意。
他走来走去,强忍耐心,正感到失望,忽然听见有马嘶鸣,其声音响彻云霄有裂骨摧心之感,精神一振,举目向四处搜寻。
就在前面两丈之处,有一匹羸弱的黄骠马,此马身高八尺,长丈余,通体金黄,只在马头上有一片洁白之色,状如满月;毛长筋露,其骨铮铮,嶙峋剔透,望之有腾龙之姿。
那马一见秦琼看来,就把领鬃一扇乎,金毛乍开,引颈嘶鸣,其状卓荦冠群,仿佛认秦琼为主。
秦琼大喜,拍掌喝道:“行太兄厚意,叔宝实不知您把此马也寻到了,真是吾之三生有幸啊。”
秦行太笑道:“恩公中意,也不枉行太一番辛苦,里面还有几匹龙驹,恩公可要继续看看。”
秦琼笑道:“不必再找了,此马见我作嘶鸣认住之状,我观此马甚为喜爱,人马正好相合。”
秦行太击掌赞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自饮自怡,恩公真是好气度。”
贾润甫和柳州臣哥俩也是纷纷点头称赞,只有樊虎樊建威,生平只知捕盗,不知良马,在一旁听得摸不着头脑,遂问道:“二哥,这匹马羸弱不堪,看来是身染疾病,您为什么选它呢?”
秦琼笑道:“贤弟实有不知,此马名列八骏之一,你看它通体都是金黄色的毛,只在头上长了一圈白毛,看似瘦弱不上膘,其实是他骨架太大而且紧凑,向外突出之故,故此叫做黄骠透骨龙,也叫做西凉玉顶干草黄。即使为兄将他侍候好了,他的肋骨也是条条露在外面,就像龙的鳞甲一样。”
秦琼藏在心底没说出来的一点是:此马颇有灵性。现在秦琼只是初有感觉,就是刚和这匹马建立了联系,如果相处久了,像摇尾巴,嘶鸣,带缰,那只是小儿科,到后来秦琼卖马的时候,还没和它说,这匹马就哗哗哗的掉大颗的眼泪,就是通灵成了精。
秦行太听了,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还是恩公见识渊博,就是我养了一辈子的马也只知道此马名叫黄骠马,确实不知它的来头如此大。”贾润甫,柳州臣哥俩暗中把大拇指一竖:还是咱二哥本领大,简直神了哎。
樊虎听了,打蛇随棍走,对秦琼谄笑道:“我的好二哥,既然你懂马,也帮我选一匹吧。”
秦琼心中一酸:“世上千里马有成千上万种,我秦叔宝就记得黄骠马这一种,你让我如何再帮你寻一匹呢?”
却原来,秦琼的故去生父秦彝就养了一匹黄骠马,他经常听师傅秦安提起,所以秦琼一眼就认出了也相中了这匹黄骠马。
突然,旁边又传来一阵嘶鸣,哦不,是嘶吼,其声如怒之雷霆,震动数十里开外。
众人连忙甩脸观瞧,就见秦用这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双臂紧紧箍住马脖子,把身下的这匹马惹急了,它窜蹦跳跃,拱头甩尾,来回蹦跶圈子,甚至用后背磨抗柱子,几欲暴走。
几人大吃一惊,秦琼一个箭步跨到马前,伸手揽住马颈欲按住它。这马一见有人拽住自己的脖子,迅速撩蹄子踢,却被秦琼紧紧靠住,只能徒劳抬起腿就是踢不出去。
这马急了,四蹄紧紧蹬住大地,紧接着摇头摆尾,张口嘶吼,所谓狮子摆头万兽惊,神龙摆尾江海崩。秦琼就觉得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的离地而起,秦用那四尺高的身躯也被扔出去三丈多远,他一个鲤鱼打挺稳稳落地,大声喊道:“爸爸,那匹马我要了,您给我留好了,等我长大了就收服他。”
秦琼站稳身形,仔细打量那匹马,就见它高一丈,从头到尾两丈余,一身赤红油亮的长毛,四蹄分开,蹄下飞毛团簇,毛尖闪着油亮的金色,就像踏着火云一般。其筋肉狰狞虬结,望之若有虎骨龙气,睥睨飞腾,桀骜不驯。
秦琼暗暗赞了一声“好”,若有所思望了望秦用:此马正合虎儿脾性,不知他能否收服?
这边,秦行太小心检查秦用周身,直到确定其没受伤,才转而板起面容凝声训斥道:“虎儿,你小小年纪怎么越来越野?那匹马的腿都比你壮实,还好方才没有受伤,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般胡闹了。”
秦用不以为然,憨笑道:“爹爹,这匹马留着不要卖了,等我再长长身子骨,一定能把它收服。”
秦行太瞧了那马一眼,那马似有所觉,转头瞪着他,身体一起一伏,似欲冲过来。他连忙把目光移开,斥道:“不行,你到旁边选什么好马都行,唯独这一匹不行。它野性难驯,当初我们从深山捕捉它的时候,重伤了十多个好手,养着它的时候受伤的人更多,明日为父就送它去沿海登州,卖给靠山王杨林。”
秦琼一听到杨林的名字,目光微缩,冷若寒刃,连忙移向天空。却见秦用疾走到身前,仰头看着自己,小圆脸上满是祈求。便温颜拍拍他的双肩,转身对秦行太说道:“虎儿虽然年幼,却勇猛精进,不需多年便能成为一员虎将,虎将当配龙驹,此马如此神骏,可遇而不可求,哪有拱手相让之理?小弟愚见,应当把它留给虎儿。”
秦用随即挺胸附和道:“爸爸,义父说的对极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若卖掉了,等孩儿长大之后找不到合意的好马,那不是白练了一身武艺?孩儿恳请爸爸留下它吧,如果怕他伤人,我,我请义父亲自喂它。”
“哈哈哈哈。”贾润甫、柳周臣和樊虎见了,无不开怀大笑,纷纷劝道:“行太兄,二哥言之有理,现在虎子降伏不了此马,因为他还小,长大以后就能降伏了。”
“恐怕大兄还不知道吧,你可养了一个虎子,人虽小,气力却大,连我等都要甘拜下风。”
秦行太转怒为喜,笑道:“依众位所愿,这匹野马就留给虎儿了,若是他以后降伏不了,定要巴掌伺候他,到时候我的虎子可不要哭鼻子哟。”
到了第二天,秦行太把好马留下一部分,顺手把鞭杖行的马匹全部带走,欲贩卖给靠山王作军马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