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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意气相投交庚帖 为义冒雪访良朋

王伯当转脸盯着来人,哎呦一下热泪盈眶,记忆中此人那金灿灿的脸庞,大无畏的气势已经消失了!他的眼窝子深深陷下去了,面色土黄,眼珠子红肿无神,瘦削的身子骨颤巍巍地似弱不禁风,真是落寞不堪啊!

他急忙一拉谢映登,双双把秦琼人搀起身。秦琼再站起来的时候可就顶不住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头一轻,就要阖上灼痛的眼皮抛去浑身的冰冷沉沉睡去,总算他的意志坚韧,顾忌到众家朋友在面前,暗中用舌尖一挤上牙堂,缓缓吸了一口气,沉入丹田,运气三转,气血上涌,浑身略一暖和,继续和单雄信交谈。

单雄信哥仨都是武学大家,当然看出秦琼暗中震气提神,两位道长也深谙望气之术,几人迅速对视一眼,暗暗叹息。

魏道长连忙吩咐道:“快把秦二爷搀扶到前面的大殿门口,我这就去煎药。”说完他拔腿跑了。单雄信埋怨道:“你这里不是有软榻吗?怎么能让二哥睡大殿门口呢?他病成这样,怎能被恶风欺凌呢?”说着,他和王伯当的眉毛立起来了,大有不说个清楚就拳脚相向的架势。

徐道长急忙解释道:“单二哥莫要误会,我们的大殿终日享受香火暖气,也被日光照射,阳气十足,能帮助秦二哥驱散寒气,绝对没有恶风吹扰,咱们快把秦二哥送过去。”

单雄信似懂非懂,只道对秦琼有益,连连笑道:“好。”接着哈腰将秦琼背上,王伯当、谢映登在两边扶着,把秦琼背到大殿门口。徐茂公早在门内西侧,放好一个软榻做成的躺椅,三人没寻来的时候,秦琼就躺在这躺椅上。他们把秦琼放好,再和秦琼说话的时候,秦琼已经干颤动嘴唇,说不出话来,索性一松气,耷拉在躺椅上了。

徐道长微微摇头道:“哎!秦二爷前段时间得了严重的寒症,元气大伤,后来在酒楼暴饮暴食,导致胃气寒胀,小腹疼痛接着又顶着大风步行了十来里路,受了风寒的侵蚀,幸好他是病倒在三清观门口,解救的及时。只是他内受虚寒,阳亏上火,寒热紊乱,内外不调,遭了大罪了。”单雄信、王伯当听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谢映登也是俊颜难展,垂首不语。

单雄信恨不得捶自己两拳,自责道:“都是我没有及时发现,让二哥害了这么重的病,遭了这么大的罪!徐仙长,不知道二哥的病好不好治,我这就让人周办药物,如果魏仙长觉得人手不够的话,也把本地有名有姓的名医请过来。”王伯当道:“是啊,仙长,我们三人马快,你们需要什么,王勇这就飞马去找。”

徐道长缓缓摇着羽扇、微微笑道:“二位莫急,魏道兄医术高明,药物齐全,早就备置好一切,秦二哥的病不难医治,只需慢慢调养就好。”三人一听,全都松了一口气,谢映登挺起的身板忽悠一下松回去了。

秦琼躺在软榻,再没精力胡思乱想,只觉得从口鼻到心窝一道酸涩味。他一手拉着单雄信,一手拉着王伯当,缓缓摇摇头,尔后又点点头。

病来如山倒摧拉枯朽磨人志,病去如抽丝劫后豪杰短叹嗟。

就在这时,魏道长端着药进来了,他一边服侍秦琼喝药,一边笑道:“呵呵,你们不要担心,秦二爷的病不难治,这两天已经好了一半了,接下来就需要静养元气,慢慢调理,再过两月就可以复原了。”单雄信这才转忧为喜,笑道:“二哥要静养,正好去我家,等他好一些之后,我们就能促膝长谈了。”秦琼喝了药,精神好很多,低声说道:“叔宝谢谢二哥的厚爱,叔宝无颜面对二哥。”

单雄信咧着恶面,哈哈大笑,真是粗咧豪爽,握着秦琼的手摇呀摇,说道:“哎呦,我的秦二哥,现在满天乌云都已经过去了,雄信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二哥,您要把这里当成自个儿家,安心养病才好。”王伯当也笑道:“二哥,我们哥仨总算是见到你了,再找不到你,我就追到你SD济南府老家去,那样你就跑不了了,哈哈哈哈。”秦琼热泪盈眶,紧紧握着二人的手,说道:“我的好兄弟呵!”谢映登说道:“二哥,你快快好起来,我还要向您请教拳法呢。”秦琼勉强笑道:“谢老弟,你真是越长越俊俏了,二哥我不仅要教你拳法,也要帮你寻到一位好姑娘,嗯,一定得郎才女貌才好。”众人哈哈大笑,把谢映登闹了个大红脸,单雄信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众人轻叹长笑,时间慢慢流过,单雄信突然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马车。”魏道长急忙制止道:“二弟且慢,秦二爷现在行动不便,不宜受颠簸,还需要在这里静养好,等他身体能走动了,再去你家也不迟。”单雄信哎呀一声,说道:“魏道长说的对,是我着急了。”秦琼说道:“单二哥,叔宝一旦能下地,就到贵府拜访。”这一日,六个人相谈到很晚。单雄信哥仨也不走了,吃住在三清观里,一连三日,对叔宝嘘寒问暖。

这日一早,旭日东升,温暖刺目,照在秦叔宝的身上真舒服,却也十分刺眼,秦琼从熟睡中醒来,揉揉眼睛,忽然听到单雄信在讲话,好像在指挥下人布置什么东西,微微一笑,暗道:“不知道单二哥又给我带来什么东西了?”

秦琼收拾好,出来一看,呵,好大的排场。只见一对家丁排着队从外面搬进来许多东西,有吃饭的锅碗瓢盆桌,睡觉的床褥枕巾衣服,写字的书简和笔墨纸砚,喝的好茶,上好的药材,还有十八般兵器架子,上面摆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镰、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另外还有一些奇门兵器,带尖的、带刃的,带钩的,带刺的,出过世的,独门造车的,各种兵器应有尽有。但见寒光耀眼,气势分明,一件件沉静树立,看着就提气。黄骠马也牵过来了,一眼瞧见秦琼,撒着欢儿的跑过来了,执缰绳的仆人一看,只好把他送到秦琼面前,秦琼摸着他的毛,心中踏实,暖和。

单雄信兴冲冲过来了,喊道:“二哥,你起得早啊,我把能用到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你的宝贝黄骠也带过来了。说起这黄骠马真是有灵性,自从你走了之后,他吃喝不落,就是不让人骑,看来他还想着你呀,哈哈哈哈。”秦琼心中感慨万千,说道:“叔宝真是让二哥操心了,千言万语也难以说尽您对叔宝的恩情。”单雄信一摆手,说道:“哎?我的好二哥,这些话以后不许再提,再提我就跟你急,咱们只讲交情!说起你的黄骠马,哈哈哈哈,兄弟我就想笑,他在我家里养着养着,突然有一天是既不吃也不喝,把兄弟我吓一跳,差点前来给你说呢,幸好啊,有个家丁喜欢喝酒,在喂他的时候被抢了,哈哈,你这匹马还会喝酒啊,二哥,你是怎么养的?”

秦琼听了,好像回忆起好笑的事情,面带温馨,眯着眼说道:“哈哈哈哈,单二哥,教马喝酒,可是以前住在我家的一个调皮捣蛋鬼惯的,他经常背着我给黄骠饮酒,把黄骠惯成一匹酒鬼马,有时候会发酒疯,叔宝也止不住。”旁边有个机灵的仆人,把一桶酒端过来给马喝,这黄骠马打个响鼻,闻闻酒,向秦琼一点头,然后盯着他,并没有喝酒,单雄信很奇怪,问道:“哎?二哥,他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喝呢?难道是酒不好。”

秦琼苦笑道:“哎!这都是那捣蛋孩子惹教出来的,二哥,你看着,可不许笑。”秦琼转脸对仆人说道:“麻烦这位小哥拿来一个酒碗。”

“哎?是秦二爷您稍等。”工夫不大,这人送来一个干净的酒碗,秦琼接过来,在桶里舀了一碗酒,对黄骠马说道:“黄骠,干。”秦琼说完一饮而尽,黄骠马这才把头伸进酒桶里,咕咚咕咚也是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哈哈。”单雄信笑的双目晶莹,向秦琼抱拳俯身道:“二哥,兄弟我可是学了一招绝的。”秦琼打着咯,说道:“单二哥见笑了。”魏道长、徐道长也一早过来了,要看看秦琼的身体,徐道长把扇子一摇,说道:“秦二哥、单二哥,咱们兄弟连日来倾心交谈,可算是志同道合了,我听着你们二位的称呼实在错乱,不如咱们一起论个庚辰,依次序相称,怎么样?”

单雄信听了非常兴奋,击掌赞道:“好!徐仙长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二哥,咱们八拜结交成为异性兄弟吧。”秦琼笑道:“叔宝荣幸之至。”

当天,这六位豪杰排摆香案,焚香祷告,冲北磕头,八拜结交,一论庚辰,魏征为大,秦琼第二,徐茂公第三,单雄信第四,王伯当第五,谢映登老小。哥几个依次给哥哥磕了头,然后大排筵宴,饮酒庆祝。

相交何莫逆?不如亲兄弟,人情随流转,当年最珍惜。

结成异姓兄弟之后,哥几个说话更亲近了。比如说,秦琼秦叔宝是历城县的马快班头,长期捕盗缉贼,是白道上的大侠,和黑道是对头。而单雄信是坐拥东西南北外加黄河水道的五路响马的总瓢把子,打家劫舍,上至贪官污吏,下至无义小人,该杀的杀,该劫的劫,是贼头,你想想这两个人交了朋友,怎么能坦诚交心,不能坦诚交心,交这朋友干什么?

哎,成为异姓兄弟之后就不一样了,比如说,单雄信和秦琼谈的正投机,有个头目需要进去报告消息,他看看秦琼,是说呢还是不说呢?单雄信就好开口了:“啊,这是我拜把子的哥哥,你尽说无妨。”这位头目根本不迟疑,叭叭叭叭,说的也顺畅,秦琼听着也舒服,单雄信办的也漂亮。

秦琼仗着年轻力壮,不出半月,已经能像普通人那般行动了,也能轻轻拧腰抬腿。单雄信一看,就把秦琼接回家里住了,专门给秦琼腾出了一个暖和舒适的小院,有十来个下人伺候。第二天在内宅摆了个小宴,单雄信、夫人王氏、妹妹单青青,秦琼四个人聚在一起。

这可不是普通的兄弟之间联络感情可比,陪客的是谁?一位是单雄信的夫人,另一位是单雄信的亲妹妹,这个时代,讲究的是男女有别,一般的情况下,女眷怎可抛头露面?但是单雄信把夫人和妹妹给秦琼介绍了,这感情好啊,不是一般的好,王伯当能指着单雄信的鼻子骂,能开玩笑在单雄信没起床的时候,拉他们夫妻的被子,凭的就是那份交情。

过了几日,秦琼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贤弟,不知道单大哥住在哪里,我想去拜访他。”单雄信本来是笑哈哈的,一听秦琼提到他大哥,不由得悲从中来怒由心起,吧嗒吧嗒掉眼泪,单雄信咬牙切齿道:“想起我大哥,真令人愤恨,他早已经不幸仙逝了,倒叫我好生痛苦啊!”

啊这个?秦琼沉默了,半响才道:“我听闻单大哥一生行善积德,常常救人于危难之间,一诺千金,江湖人称‘一言九鼎’,却不知因何?真令人痛惜。”单雄信道:“我那大哥虽然不在绿林行走,却是江湖好男儿,生平好乐于助人,前段时间在京城做买卖回来,路经临潼关楂树岗,遇见李渊被人截杀,本想去解救,哪知道被李渊老儿一箭射到哽嗓咽喉,死于非命,我这做弟弟的却没能够为哥哥讨回公道,真是痛杀我也!”秦琼心中一惊,暗道:“那次是我在临潼关楂树岗救的李渊呐,莫非后来起了变故?哎!李渊呀李渊,你真是太不对了。”

秦琼心中懊恼,却是没说出来,他个人,做事有根据,不是凭着热血上涌,他想设法让李渊补偿单雄信,两家握手言和。至于报仇,人家李渊是太原侯,手握重兵,又是天堂县的上衙,想报仇谈何容易?

总而言之,这件事,秦琼给捂在自己的心上了,至死都没能揭下来!反观单雄信,则是粗中有细,即使后来知道这件事儿了,但他耿直挺挺的性子,二哥既然没表示,我何必让他为难?,将这满腹苦恨掩藏着豪笑后面。

秦琼劝道:“贤弟,保重身体要紧,以后有机会少不得要找李渊讨回公道。”单雄信笑道:“二哥,今天我就和你交个底儿吧,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秦琼道:“为兄早就猜到了,贤弟恐怕是绿林道上的豪杰吧。”单雄信笑了笑,说道:“二哥,你想的太简单了,我的父亲原是战乱时期的一名将领,因为厌恶争斗,带领心腹兄弟隐居在此,以保镖为生,到后来他老人家走后,我看不惯大隋朝的贪官污吏,将家业交给哥哥一人,带领一部分叔伯兄弟在绿林道上闯荡,到如今已经是北方的绿林盟主,手底下有东、南、西、北、黄河水道五路人马,兵多将广,就等着机会揭竿而起,杀掉那些贪官恶霸,为百姓建立一个公平合理的乾坤大事。”

秦琼听了,十分震惊,向四处看了看,但见仆从往来,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有谁听到了,反而挺出胸膛。

“贤弟常常放言直抒,难免会遗留杀机。”

秦琼就留上心了,暗道:“兄弟诶,你这是等我剖心呢。”于是说道:“贤弟,我秦琼秦叔宝也有国仇家恨,我的父亲乃是南陈镇守马鸣关的总镇,死在杨林的囚龙棒下,二哥日夜做梦都想找机会报仇雪恨,如果你起兵,为兄我一定会鼎力相助。”单雄信喜道:“二哥,你我可谓是同病相怜那呐。”打这一天起,秦琼和单雄信二人无话不谈,单雄信还帮秦琼插手帮中事务,秦琼的方法老道周全,很得帮中兄弟的心。

十月十五,下元,全天下的人都厚礼祭天,祈祷水神解厄,消灾赐福。徐茂公算的此日利于安葬大爷,单雄信大肆操办,祭神、祭祖、祭先贤,暗中祈求自己早日为大哥报仇雪恨。这一天,二贤庄缟素十里,灵钱遍地飞舞,哀歌遍野。

接着,二贤庄一片冷清,转眼就到了农历腊月初八,这一天西北风大起压住东南风,留下鹅毛大雪,飘飘簌簌,眨眼间给大地铺上一层洁白厚重的地毯。

秦琼穿着崭新冬衣,倚在门口,见雪花飘落,手里摩挲着贴身秋衫,轻声叹道:“又是一年雪飘落,何人在侧问暖寒?”他走到外面,迎着大雪,喊道:“雪公雪公,你可曾冻着我那家中的老母亲?”

旁边的家丁见了,知道秦琼想家了,连忙报告单雄信,这时候,单雄信让人杀猪宰羊,祭拜雪神,要吃火锅下酒。王伯当和谢映登也在旁边忙上忙下。

单雄信见了家丁不容他说话就喊道:“你快把我秦二哥请来,我请他涮火锅。。”就在这时,又有个家丁跑了过来,说道:“二爷,三清观的魏道长和徐道长来了。”单雄信只好放下手里的猪、羊,一边净手一边喊道:“快请进来,你就说我忙着准备涮火锅,请他们谅解。”话音未落,只听秦琼说道:“贤弟,难得今日你有此雅兴啊。”单雄信难得展颜得意,嘿嘿笑道:“待会儿要请二哥尝尝小弟的手艺。”忽听有人说道:“想不到你一介粗鄙武夫,还能玩这么小情趣的事情。”却是徐道长进来了,凑个巧来调笑单雄信。

单雄信刚想反驳,却看见秦琼陡然一个箭步蹿到一人面前,双手抓住这个人的双肩,喊道:“樊贤弟,你怎么找来了?”大伙一愣,这才发现:魏道长、徐道长后面还跟着一人,这个人年少不凡,行走间龙行虎步,睥睨时不怒自威,腰挎官刀,棉袍披身,外罩蓑衣,上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神态威仪颇似秦琼。

他正是秦琼的同衙捕头,樊虎樊建威,此番正是受了秦母之托、衙门之令来潞州天堂县寻找秦琼,正赶上大雪漫天,夜宿在三清观里。二位道长见他仪表不凡,有意交谈,他这才知道秦琼就在二贤庄里养病,于是一大早就请二位道长相陪来找秦琼。

樊建威年方一十七,做官捕盗为民安,有义冒雪访良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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