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小朝会,殿中不过站了八人而已。国家虽大,官员虽多,但是一个朝代建立六十余年,一切事宜都已形成定制,大家按制度办理即可。所以,文武百官于朝堂上议事的场景十日才有一次,平日里的重要政务,皇帝召见亲信大臣商议。
礼部侍郎甘阳奏道:“皇上,自丘将军南越一役大胜后,南越遣使来,愿向我朝称臣,做我朝的属国,且岁岁进贡,并请皇上赐一位公主和亲。”
殿中本来正襟危坐的皇帝也带了些喜色:“南越与我朝相邻,常有摩擦,朕当日在云州时,便有耳闻,此次丘将军正我军威,令南越臣服,从此,我朝南境可安。”但他沉吟片刻后,道:“只是属国、进贡尚可,和亲就罢了。朕只有朝盈公主一位皇妹,如何舍得她远嫁,而且近日常常忆起父皇,父皇生前最疼爱公主,说她是至宝,朕若将她远嫁,将来如何见父皇。太后身子也不好,公主要是和亲,只怕无再见之日。和亲之事,诸位不必再提。”
中书舍人程世绩出列奏道:“回皇上,先皇疼爱公主乃是父母之爱,是小爱。而公主和亲乃是国之重事,关系两国邦交,是大义。公主以一人之躯,成两国之大业。先皇也是一国之君,自然会以国为重,舍小爱而就大义。如若先皇在世,也会答应。”
兵部侍郎郭导反对道:“程舍人此言差矣,南越乃癣疥之疾,无关大局。况且南越非我族类,历来言而无信,这么多年来,时好时坏,何曾安生?难道程舍人以为凭着丘将军这一仗便一劳永逸了吗?此仗不过可保西南五年无虞。就算将朝盈公主远嫁和亲,也无济于事。难道程舍人忘了数十年前怀仁公主之事了吗?”
怀仁公主,名唤韦珍,是本朝第一位和亲公主,她其实并不是皇帝亲女,而是太祖皇帝亲弟安王连旗之幼女。周朝刚立国时,东边的渤海国一直跟北边勾连,北边的游牧部落一直以来缺乏手工业,连个吃饭用的碗也造不出来,除了交易,就只能明抢了。他们天生好勇斗狠,时不时便要生事,滋扰北境。故而中原王朝常常采用终止贸易的法子,以示惩罚。但是与双方毗邻的渤海国却利用海运的便利为其提供日常所需的手工制品。
太祖皇帝为了拉拢渤海国,打破其联盟,便将安王之女封为怀仁公主,嫁给渤海王。渤海王狮子大开口,趁机要了许多东西,除了金银之器,珠宝珍玩,还包括渤海国所缺的各类工匠、天文历书、种子,太祖皇帝为了显示诚意,一并许诺。于是,渤海国上书称臣,答应不再为漠北提供物资。蜜月期总是短暂的。不过三年,渤海国故态复萌,又坐起老买卖了。太祖皇帝派人质问。渤海国居然翻脸无情,甚至胆大妄为,杀了怀仁公主。太祖皇帝一气之下,发兵十万,亲征攻打渤海国。但由于准备仓促,居然大败而归,太祖皇帝也受了伤。
太祖皇帝返回京城后,命人将大军失败、丢盔弃甲的场景作画,挂在殿内,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十年之后,才终于灭了渤海国。渤海王带着王后太子逃到了深山之中。太祖皇帝于是从中原移民,并在渤海国的领土上建城池、拓荒地。直到今天,近三十年功夫,渤海国故土才算是真正成了大周领土。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皇上,郭导之言,臣不敢苟同。南越之役,我军虽胜,但仍损失惨重,死伤上万将士,有多少亲人从此阴阳相隔,若公主和亲南越,日后诞下子嗣,便掌南越之权,届时两国结为甥舅之亲,再无战事。可公主以一人之身换取两国的太平,功德无量,必会名垂青史。”
郭导却讥讽道:“左御史之言未免太过天真,公主和亲,南越必定对她再三提防,怎会让公主生下皇嗣,继承大统呢?”
殿内又有二人支持郭导,于是大家便在殿内争辩起来。
连暠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知道今日这事辨不出所以然。下首的程世绩调转目标,出列下跪,郑重道:“请皇上三思。”另有几个也随他一同请奏。
皇帝见他们如此,只好说:“罢了,你们让朕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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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盈公主跪在地上,双眼哭的像核桃一样肿,哽咽道:“皇兄,灵儿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皇兄不要让我和亲,灵儿不想离开母后,灵儿情愿终身不嫁,出家修行为我朝祈福,求皇兄答应我的请求。”说完,她不住的磕头请求。
她本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一向最受父兄宠爱。以前她总爱抱着他们的胳膊撒娇,因为只要她一如此,父皇、母后、哥哥们没有一个不如她的愿。可是如今她却不敢亲近她的太子哥哥,不,是皇兄。因为她早已感觉到:皇兄已不是以前的太子哥哥了。
母后也提醒过她,万不可再向从前那般肆无忌惮了,触怒了皇兄,只怕不会有好结果。她疑惑不解,皇兄虽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但对母后,对自己一向和气。母后终于模棱两可说明原委:原来自己的亲哥哥四皇子,一直以来都在跟太子哥哥争皇位,甚至在背后做了许多陷害之事,只是她不知道罢了。现在太子哥哥登基,只怕会迁怒她们。
自从父皇驾崩后,她的眼泪就没有止过。这个受到天下宠爱的公主终于尝到了这世间的无奈与辛酸,可是就算她这样,皇兄还是不放过她。自从那日,崇政殿内争执公主和亲之事传遍后宫,灵儿忧心忡忡,她怕极了,她不想离开母后,不想和亲。她整日祈祷着殿内的大臣们劝说皇兄放弃和亲的念头。
可是她盼着,念着,和亲的旨意还是传来了。
她哭着去见母后,可是母后听说了此事,竟至晕了过去,醒来时也是泪眼婆娑的看她,一筹莫展。她实在不忍母后再添忧愁,便自己来了崇政殿,做最后的努力。
连暠脸上似乎十分不忍,缓缓的走下来,扶起妹妹,柔声道:“灵儿莫哭,难道是怕嫁人吗?”
面前的皇兄似乎还是以往那样温柔,灵儿终于止住了哭,却仍不住抽泣。
连暠摆手示意呈上洗漱之物,内侍递上来,正要服侍公主。连暠让他们退下,亲自投了帕子,为她拭去眼泪,灵儿一时怔住了。
待她终于安静了,连暠劝道:“每个女子都会嫁人,就算是公主也不会例外,父皇去世前,不也正为你物色驸马吗?你以我朝公主之尊嫁入南越,只会被善待,无人敢轻视你。”
灵儿有些缓和,仍是颤声道:“可是,可是……”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似乎皇兄说的话也有理,但好像又不是这个样子。
“回去吧,朕会命皇后好好为你准备嫁妆。”连暠说完就又回到自己御座上,去看自己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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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吃着红袖送上来的果盘,听了小六子的禀奏,疑道:“什么,让公主和亲。不是打胜了嘛,怎么还要和亲。”南越,也是一个边境小国,正是黎国的世仇。前些日子,听说先皇过逝,政权不稳,这南越居然乘机滋事,可是连暠的亲信丘将军在那里守着呢,三下五除二就将其处理了,南越便马上求和了。
“回娘娘,仗是胜了,所以云西俯首称臣了,要皇上赐一位公主以示两国交好。朝臣们争论了一番,陛下终于答应送公主和亲了。”小六子继续道。
我有些惋惜:“咱们宫里待嫁的公主就只有灵儿了。”
这小妮子曾经多受宠,可是一夜之间,父皇薨逝,登基的人也不是自己的亲哥哥,所以一直小心谨慎,一直称病,自我回来还没见过她呢!
“是呀,奴才听说朝臣们要公主和亲,皇上不同意呢。但大臣们却不依不饶,说皇上不可致百姓于不顾。皇上又说封宗室女为公主和亲,有人便搬出怀仁公主的例子说,宗室女根本无法震慑外邦,只有真正的公主才可以显示我朝的诚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西之乱,根本就是小痛小痒,不足为患,找一个宗室女封为公主嫁过去也行。不过,宗室女和亲也有弊端,因为人家不可能不知道底细,派个宗室女过去,明显就是敷衍了事,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那个南越国王有多大了?”我随口问道。
小六子却有些闪烁,我便知他有隐瞒,我一个眼神射过去,他才开口道:“南越国王已年届六十,比咱们先皇小不了几岁。”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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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暖和起来,花都开了。御花园的桃花林中的花开的正好,一朵朵粉白的花让人心里也亮起来,我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这一朵朵小小的花骨朵儿。
见我如此有兴致,一心也在一旁凑趣道:“娘娘,瞧这桃花开得多好啊,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说要举行个赏花会?”
我点头同意。果然嘛,春天来了,就应该出来踏踏青,郊郊游,顺便野餐。如果要是在这桃花林中,铺上桌布野餐,那才美呢?
不行,红袖肯定觉得不像话,不会答应。只能假装弄个什么赏花会,叫上后宫的美人,好好的玩上一天,心里想着美人,便瞧见前方有一个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偌大的桃花林,她站在一片桃花中,衣裙配着桃花林,像极了一位桃花仙子。身后只带了一个侍女,也不知是谁,我一喜,正好悄悄上前看看。
走近一看,原来是夏语冰,我顿时失了兴致。
此女性子实在孤傲,我就想不明白了,秦水暖和苏卿欢容貌比她强出那么多,也没像她这样目无下尘,不,是目中无人。
她却只是瞧着一支桃花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冷笑一声:“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大胆。”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却吓我一跳。
朝盈公主和亲的事,已经传遍六宫了。这夏玉冰向来清高,不理众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也符合她的性子。可是令我意外的是蓉儿居然出言教训她。
夏雨冰回头,见是我,也并未惊慌失措,仍旧冷冷的行礼请安。
“夏语冰,你也太放肆了,朝中的事自有皇上和众臣们决定,哪轮得到后宫的嫔妃妄议。”蓉儿这是怎么啦!居然抓着她不依不饶,难道老毛病又犯了?
皇后发威,后宫定是要抖一抖的。
我身后的一众宫女们吓得不知所措,都给跪了。夏雨冰并未回嘴,垂下眼睑,蹲身道:“回皇后娘娘,臣妾知罪,请娘娘责罚。”但瞧着她的样子,显然并不服气。
“来人,带夏妃回去,禁足封宫,并抄写《女论语》百遍。”小六子听了,马上就着手执行了。
“娘娘,你早该这么做了,她们一个个都反了天,根本不讲您放在眼里。”红袖虽不知蓉儿为什么发火,但她一向主张教训嫔妃的,这会儿还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