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我排在驼队最后,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热浪在裤管里直打转,像是找不到蒸汽孔。从破烂的棕皮包里翻出一个军绿色水壶,拎在手中晃荡了几下,拧开盖子使劲舔了几下,又赶紧盖起了起来,感觉耽搁一下壶里的水就会完全蒸发似的。
空气里除了胸前的对讲机的滋滋声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甚至连寻常的驼铃都没有,如同行走于地狱般的寂静,或者不如说现在正行走在如同地狱的地方。我虽然是第一次跟随驼队来到这个“鬼地方”,却从小就从族落里听到这里的危险故事。
这里是无人之境,通常被叫做废土沟,是蛮人都不会来的地方。无人之境,就像字面上说的那样,没有人的地方,除了他们,“淘金者”。而废土沟,就是这些“淘金者”所起的名字,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听到废土沟这个名字肯定会笑出声来。但当看到大地像是被劈开一样裂缝绵延几万公里,深不见底时,就没有心思去叫沟了,连称作大峡谷都不行。没人知道这个裂缝从哪里来,像是战争之后就突然出现,而当时重组后的羸弱政府无力清理战争后的垃圾,便都一股脑的清理到此,裂缝像是大胃王,怎么填都不见底。堆积的战争垃圾辐射远超寻常百倍,自此将这一片变为废土,草木不长,人畜难生。
一开始干这行的是些恶徒,被流放于此自生自灭,却意外地在这里发现有着大量残留完好的放射能源以及机械构造,拿去黑市交易,得了钱换个身份再回到族落里。不过能活着回来的就很少,能找到能源的更甚,可却也都只有两三年的光景,大都最后得病痛苦而死。族落里最初听到消息,也有些心动,不过看那些人死时痛苦惨象,就都犹豫不决。族落里战后第一代大多可以靠种地、打猎、出卖劳动力获得粮食、水和能源,所以他们大抵是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淘金的。可环境的不断恶化,使得土地越来越难种出粮食,而机器的大规模研发使用已经完全可以代替部分人工工种,这使得族落战后二代生存越来越难,一部分就走向淘金的队伍。
我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在这个队伍中,却格外显眼,身形相比其他人小很多,倒和骑的小骆驼相配,像是接在队伍里的狗尾巴。已经在骆驼上两天了,除了沙漠还是沙漠,脑子里像进了沙子。我眯蒙起眼睛抬头望天,汗珠却顺着额头上的盐晶滴在眼睛里,辛辣的痛感从眼球遍及全身。紧闭起眼睛,咬着嘴唇,不敢叫出声来。这是队里的规矩,除了队长发话,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因为这片沙漠并不像它表面那么平静。
其实我是不够资格加入这只“淘金”队伍的。淘金在十几年的发展中已经成为族落的副业,通过再加工,及洗白上市交易,族落头领得到巨量财富,而因此就更愿意专业的培养“淘金”队伍。当然这其中也有各个国家的暗中支持,但国家不会培养“淘金”队伍,一方面是和部族首领维持和平交易的手段,另一方面是相对于国家人员,部族的人员更为廉价。“淘金”队伍是分为两种,一种是以族落战后二代为主的,这种多设备简陋,获得率和精品率较低,多为族落里互相联系自发组织;另一种就是由财团支撑的专业“淘金”队伍,队员多来自安保或退休军人,设备精良,各种专业防辐射和探测设备。
专业“淘金”队一般由二十人组成,又分为五个小队四人一组,分为先锋组、战斗组、寻宝组和支援组。而组别不同,分配装备不同。先锋组在前面探明情况,一般保持与大部队保持在两公里范围内,单独与队长联系,之后队长对大部队行动进行调整。战斗组,人员精良,多受过良好的战斗训练,装备大口径杀伤武器,类似特种部队。寻宝组则是淘金队伍里的核心,有两只小队,由队长直接领导,毕竟找寻适用能源机械,这才是此行的目的。后援组,为其余小组提供必要支援。人员由队长直接分配,而我被分配在支援组。今年我刚满十六,身材瘦弱,能第一次淘金就进入财团的队伍,也是阴差阳错。
我微微能睁起眼睛,胸前的对讲机响起来一阵躁动的滋滋声,紧接着是一个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队长,“下风坡,休息”。对于伏在骆驼上两天的我,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言语了。众人拉扯着缰绳,带到下风坡,骆驼屈膝趴下,两人一组沿途扎营。我不敢怠慢,从背包里拉扯出压缩帐篷。前面是个身材高壮的汉子,年纪差不多三十多岁,我瞥见过他的双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痕,不知以前干过什么。这一路上,这人从来没有说过话或者嘀咕一声,不知是哑巴还是不爱说话,他的眼神也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不过“淘金”队差不多算是半个敢死队了,什么样的人来到这里也不算奇怪了。他看了我一眼,默默定好四角撑起帐篷。看他钻进了帐篷,我向前方看去,周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太阳只剩半边隐入云中,远处的云烧成圆点,星光若隐若现,四周只有呜咽的风吹过棚顶的声音。
我搓了搓手也进了帐篷,中间放着一台暗灯,高个挺坐在一边,正剥开烟卷,把烟丝倒在手心。听见我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边把手里的烟丝填进嘴里嚼了起来。我对视笑了一下,实在太累了,便拉起睡袋歪倒到一边。感觉没过多会,帐篷外响起来哇呀呀的厮杀声,立刻弹了起来,帐篷内乌漆嘛黑的,正想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张大手就捂住自己的嘴,还有一只胳膊紧紧夹着脖子,惊呼的声音就这样卡在喉咙里。我惊恐地上气不接下气,心想难不成就这样死在这了,心里竟升起一股莫大的悲伤。谁知那手和胳膊竟慢慢放松起来,一股烧焦的空气直往肺叶里冲。只听身后嘘的一声,一双大手便拉扯着我翻出帐篷玩命的跑。出了帐篷,发现远处的帐篷火烧的正旺,一群奇怪的人拿着火把点火,而此时拽着自己的人看背影正是帐篷里的高个。所有的帐篷都被点着,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那些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堵住了帐篷让里边的人活活烧死。火光正亮,把那些人的脸清晰地映照出来,我回头仔细辨认,不禁直直地呆住了,那分明是自己的脸。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震惊,只是张大嘴僵硬地转过头来,希望暂时能从高个那里得到安慰,却发现背后那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而那张脸正是自己。
当我再次看到高个深邃的眼神时,才回过神来刚才只是做梦。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双手紧紧捏着睡袋,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或许是刚才的动静太大,惊醒了他,只觉得自己被噩梦吓到,脸上挂不住面子,就侧过身去假装睡觉。闭上眼睛,只觉得那嘶鸣惨叫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就怎么也不敢闭上眼睛。回想起来时,父亲百般不愿意自己参加“淘金”队伍,但是在不是生就是死的情况下,一方安慰父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方说是难得的机会,所以最后在不断地软磨硬泡最终得到父亲的允许。开始的一段行程,队员之间还有插科打诨,可是一进沙漠,就感受到明显的不同,一切和自己想象差距太大,连着几天连一个活物都不曾看到,天空好像始终挂着太阳,队员们也都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现在还没有碰上什么麻烦事,一切都按照队长行程安排进行着。
想着关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禁又沉沉的睡去,这次是直到高个推我才醒来。只见他早已收好帐篷,将其压缩装进包裹里。看前面的人早已拔营骑行了,我慌忙收拾了一番,骑上骆驼抓紧跟上,在骆驼背上责怪自己不该睡得太沉。先锋组早半个小时已经出发,这两天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行程不到一千公里。而且周边地形与沙子变得越发的诡异,初入沙漠时,沙子是常见的普通金黄色的,散状细细粒粒的,有一摞摞的沙丘,但是近来遇到的沙子渐渐呈现出黑色,而且排成几堆有序的不规则图形,对此既惊奇也有些忧虑。
突然对讲机里响起来队长声音,声音急促嘹亮,“停下,散开做战斗队形”。放松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就地寻找附近的掩护。我和高个藏身于一座倒塌的石堆后面,把骆驼拴在一边,以防因为战斗受到惊吓而逃跑。以前也经历过战斗,但是对于此次我却有着不好的预感,心一直砰砰乱跳,急促地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