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前日。
天色阴沉,许是昨夜下了雨的缘故,云层密布,将那阳光遮掩了少许,只余下几处由那云缝中倾洒而下,却也有几分明媚。
可知后几日晴朗,不会对无极道会造成影响。
无极殿。
玉虚子正襟危坐,殿下有长老数人,倒不如平日议事那般满席,只有几个专职负责新弟子事宜的长老,连那了缘子与玉玑子也没有到场。
“此届无极道会,可都安排妥当了?”
玉虚子这般问道,虽然他对新晋弟子一事极少关注,但这无极道会乃是伏羲门难得的一次盛会,故而也必须过问一番。
闻言,便是那明长老行了出来。
“无极道会乃先代掌门钦定之道会,旨在对这每八年一届的新晋弟子进行考核,并择优而录,优秀者有望入我伏羲长老,乃是我伏羲门根深蒂固之基本,故而我等不敢怠慢。”
随即,他身后一青年道姑也跨出了一步,道:
“此届无极道会的秋猎竞赛,弟子研究数日,最终定在了空雾谷,所有秋猎信物皆以安排妥当。”
说罢,便也对明长老投了肯定的眼色。
“难度设定如何?”
玉虚子随即又问了一句,末了,又叹道,“如上届那般丢了十余名弟子性命,本道可再无颜向中原各世家交待。”
那八年前的无极道会,正是因为这秋猎竞赛设置得过于困难,门下参与道会的弟子在那伏羲山中遭遇凶兽屠戮,无力抵抗,结果伤残过半,更是丧命十余人。玉虚子倾尽全力,方才将众难者家属尽数安抚下来。
这伏羲山中的某些去处,纵是门内的长老都未必敢涉足,他可不愿意再发生八年前的那种事故了。
这个道姑乃是玉玑子门下亲传弟子,如今任长老之职,在伏羲门内地位也颇高。听得玉虚子这般询问,她忽而皱了皱眉。
“禀掌门师伯,此次空雾谷与上届凶险程度相当。但弟子有别的考虑,并且与师尊商议过,师父也确认无虞,弟子方敢呈报。”
她躬身行了礼,又道:
“此届弟子与上届截然不同,天资修为也超过上届许多,更有如叶秋奇、齐云天这般优秀拔尖之辈,若是难度过低,恐怕无法达到考核的目的。”
“贫道也对此做过研究,是我同意下来的。”
随即那明长老也这般呈报道。
闻言,玉虚子思考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却问:“那叶秋奇、齐云天之辈,修习到了何种层次?”
“叶秋奇乃此届弟子入门试炼中成绩首甲的弟子,如今是四象轮回之境,而且极有可能在这秋猎的实战修习中突破五气朝元;而齐云天后来者居上,起初默默无为,但进步却极快,如今也差不了叶秋奇许多。”
明长老道,“此外还有上官瑶被了缘师兄收入门下,天赋极高;林傲被赵明诚长老收为入门弟子,还有掌门亲自破格录入的秦秦和不少颇得各长老青睐之徒等等,此一届整体素质与上一届已是天壤之别。”
听得这么一说,玉虚子脸上倒是浮起一抹悦色,站起身来。
“看来是天佑我伏羲啊。”
他感慨了一声,便道:“那便依你们的安排,但是千万切记叮嘱众弟子,莫要强求,保得性命才是首要。”
“谨遵掌门谕令。”
众长老纷纷点头道。
“如今中原各派对我伏羲门渐有不满之意,可莫再让他们抓住我伏羲门的失误之处,大放厥词了。”
玉虚子这般道了一句,透过殿门看着那伏羲山脉,不知是何神情。
※
九归山顶。
秦秦四人三年的苦修,如今终于到了这最后的一天。
谷长风叫来众人,却没有讲那修炼之事,而是将无极道会的总总细则又与他们重申了一遍。这无极道会前一场中极有可能危及性命,而后面的切磋比试也不设规矩,只要不出人命,长老们都不会出面阻止。
“不可因一时之利,误了终生。可都记下了?”
“知道了,老大。”
众人纷纷点头应道。这无极道会的第一场秋猎,被众长老和别院里的师兄们说得这般夸张,倒让他们心底下有些期待了。
不过谷长风三番五次地强调,却也是为他们担忧,故而虽然心中有些不屑,也不能道出来,只是淡淡地应了下来。
谷长风看了看众人,凝视了良久。
“我奉掌门谕令作你们的教习长老,如今三年期满,规定的课程我也全部授予了你们,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了。”
闻言,众人不觉感到有些酸楚,谷长风从一个对他们冷冰冰的教习长老,到成为他们口中的老大,其中的珍贵回忆又是如何能够抹得掉的。
叶秋奇忽而跪下身来,甩去了平时嬉皮笑脸的面容。
“老大不愿收我们为门下弟子,我们不知道其中缘故,但老大待我们便已经如师徒一般,传道授业之恩,弟子永生不忘。”
说罢,秦秦、上官瑶与洛芷三人也都随他跪了下来,对着谷长风拜了三拜。
谷长风面上不知是何表情,闭上双眼,叹了一声,却也受了众弟子们这三拜。他原本是不愿当他们的教习长老的,若非玉虚子劝解,也不会与众人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渐渐得到这份羁绊。
他昂起头来,仰视苍穹。
“天意啊。”
良久,他唤起了众人,也不再多言,而是叫起众人随他走。
这九归山的峰顶,虽然秦秦众人待了三年,却也从来没有四处走动过,一来忙着修习,二来谷长风也不许,这上面的殿堂都是三清神祗亦或是祖师祠堂,他们外招弟子可还没有进那殿中的权利。
故而,四人走在谷长风身后,皆是好奇地四处观望。
不过谷长风也没有带他们入任何一座大殿,而是绕到了那片断壁的背后,却见又是一条小径,极其陡峭,直通往顶峰的那座白塔。
“原来这里还有路上去啊。”
洛芷悄声道了一句,便得秦秦对她递了眼色。这落尘真人仙寂之处,庄严圣地,可不能胡言乱语。
谷长风却也没有管他们,招呼了一声便踏了上去,脚步沉稳,似乎是想带众人到那白塔中做什么。
秦秦此刻也是小心翼翼,听闻落尘真人的金身便葬在这白塔之下,谷长风领他们到那塔中虽不知要做什么,但心中却也必须尊崇庄重,不敢生出亵渎之意。
然而等他们随着谷长风进入塔中后,却看得塔中并无他物,仅仅只是一方小小的空间,一张供桌,两盏白烛,桌上供奉的,却也不是什么灵牌神位。其中香火延绵,想来定是谷长风日日拜祭的结果。
“老大,这是?”
叶秋奇与众人一样的不解,遂开口问道。
不待谷长风答话,秦秦顺着叶秋奇目光望去,凝在那供桌之上。
那是一副染画,极其普通,画上只有一朵红霞,白底灰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而且也不似名家之笔,画布更是平凡之极,完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
不过秦秦心中却是忽然一怔。
这朵红霞,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是细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随即便认为是这画过于普通,三岁孩童挥笔一画都能画得出来,大概是自己的错觉而已。而且供奉在这九归山最为神圣之处的东西,他如何有缘见识。
这时,谷长风不管众人,便伏在那供桌前叩拜,然后点燃几支檀香,插到那供桌之上。见状,秦秦几人也在谷长风身后伏地跪拜。他们老大是落尘真人嫡系后人之事他们已经知道,虽然此时无缘上去敬香,但心中尊敬崇拜之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这画是师祖当年最为珍爱之物,也是其唯一留下的东西。”
谷长风忽而说道,“世人甚至我门内大多数人谣传,说师祖金身埋在这白塔之下,其实只是唬人的,当年一战,落尘师祖肉身湮灭,何来金身之说。”
闻言,众人皆是惊了半晌。
待得回过神来,却都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今日我准备传你们一项我伏羲不外传之道法,兹事体大,带你们来此,便是向祖师告明我心中决意。”
“老大……”
听得谷长风的话,众人忽而轻轻地唤了一声。
然而谷长风却是摆了摆手,众弟子心中想什么他自然知道,伏羲门规他比谁都清楚,但是在与几人三年的相处中,他却是改变了许多。他在此侍奉了逾近五十年光阴,却是几个弟子的出现,才让他大彻大悟。
“此道法本有四式,但有两式已经失传,为我伏羲门旷世至宝,祖师规定非我伏羲嫡系门人不传。当年我立下血誓不再收徒,却不料想遇到了你们,但血誓不可违,所以我便决定将之传予你们。”
“那老大你怎么办?”
秦秦问道,不觉感到有些难过,“若是掌门真人怪罪下来,弟子一等死不足惜,但是会连累老大你的啊。”
“我们还是不学了。”一旁洛芷也是这般道了一句。
见状,谷长风摇了摇头。
“此道法不是现在的你们就能驾驭的,至少须得修习三五年,到那时你们已为我伏羲门建功立勋,他们便不会为难你们的。而且上官瑶本就入了我宗门,就更加不必担心。”
他的四个弟子都是不凡之辈,绝不会像别院中的普通弟子那般碌碌无为,如今中原多事,不出三五年,必定个个都是伏羲门的精英,他宗门吸纳都来不及,如何又会因为这个处罚他们。
他的眼光错过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至于我,”谷长风忽而笑了两下,“我在这山顶侍奉本就是受罚,便能再罚到何处去。”
“……”
众人无语。
不过他们老大在这峰顶祖师祠堂侍奉一事,竟然是在受罚。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说。
“行了,接下来我将这道法心诀口传予你们,便当做给你们的出师礼,都听好了。”谷长风轻喝了一声,“此术威势甚大,还有自噬之险,在你们没有完全掌握之前,绝不可强行施展,切记!”
“弟子知晓。”
众人应了一声,却是突然有了满怀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