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姐是个普通的女人。
兰姐是个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羽邺城,甚至都没有走出过自己住的东城秋枫坊的女人。
不过,兰姐在东城还是很有名气的,因为兰姐卖的水煮是东城小吃界驰名的美食。
水煮不是什么需要特殊制作技巧的食物,因此,配料的味道就成了决定水煮口感的重要因素,兰姐的水煮最有名气的就是兰姐亲自调制的配料了。
兰姐做水煮的生意做了十余年了,虽然辛苦,收入却也值得这一份辛苦。
十几年的时间里,小摊前面来来去去了无数顾客,有匆匆的行人,有顽皮的孩子,还有甜蜜的情侣。
人虽然是各式各样的,但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那就是普通。
普通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普通。
小小的水煮摊子容不下贵族圈子,细嚼慢咽的品味会暴露水煮的原材料的廉价和平凡,举止优雅的进食会凝固小摊附近的气氛,热腾腾的蒸汽也会冷却。
普通人常在的地方,往往都普通,经不起琢磨和欣赏的普通,需要放弃很多计较。
其实,普通人哪有那么多计较。
“再放点香菜。”
“再放点韭菜花。”
“再放点醋。”
一个声音不断在小摊边响起,有着顾客很少具有的挑剔。
兰姐很耐心,很耐心的兰姐一一满足面前这位食客的要求,因为这位顾客那双耷拉的眼睛里面有着丝丝令人心动的光彩。
作为一个在街边站了十几年的小吃摊老板,没人能比兰姐更熟悉这种光彩。
这是一个人认真品味食物的时候才会散发出的神采,就像女人走进了裁缝店,就像将军走进了兵器店。
正确的人出现在正确的地方,遇到正确的目标,于是就成为一生的所爱,一生的知音。
爱食物的,一定是吃货,厨师的知音,一定是食客。
顾客和食客,报着相同的目的来到食物前面,却因为进食时不同的态度而产生了天地一般的差距,顾客为了饱食,食客却是为了满足心中的那一缕情怀。
兰姐很乐意满足这位食客的这一丝情怀,在她看来,通过自己的饭菜满足这种情怀要比钱财更加让人心动,尽管她说不清为什么给这个食客添料的感觉要比收钱时的感觉更好,可是兰姐并不在意这一点。
前面说过了,兰姐是个普通人,兰姐的小摊是个普通的小摊,普通的地方是容不下那么多文邹邹的计较的。
“丝…呼!”喝完了瓷碗里面的热汤,商凉这才满意的拍了拍自己微鼓的肚子,确认自己吃的很饱,呼出口里多余的空气,顺带出嘴里酸辣的味道,商凉更加满意了。
这一顿吃的很满意,吃货商凉又点了点自己的头来确认心中的想法。
“多少钱?”商凉仰起脸,笑眯眯地问。
“一钱。”
“给。”
商凉愉快地付了账,付账之后他没有立刻起身离开,而是和漂亮的兰姐聊起了天。
“兰姐,你做的配料味道真好。”
“是么?你喜欢么?”
“喜欢啊,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能不能告诉我呢?”
“有啊,不过既然是秘诀自然是不能告诉你了。”兰姐心情很好。
“这样啊,那我想吃的时候,岂不是只能来你这里了?”
“那你就常来啊。”兰姐被这个食客的天真可爱逗乐了,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兰姐,你一直在这里摆摊吧?”
“嗯。”
“今天早上那边出的车祸你都看见了吧?”商凉有意无意的问着。
“对呀,有个人直接被撞飞了呢。”
“是哦。那你知道那个人后来去哪里了?”
“这个么…”兰姐绾了绾自己的头发,然后伸出自己秀气的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抬着头细细回想了一下早上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好像是飞到那边的街角了,然后就走了,看起来受了点伤,不过既然能走,一定没什么大碍。怎么了,你在找这个人么?”
“哦,是啊,我在找他,正好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他。”
“那个人我不熟悉,肯定不是附近的人,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了。可不好找呢。”
商凉摸了摸那个装满钱的钱袋,心想里想着那位没有见过面的“邻居老王”永远找不到才好呢。
心里没来由有点窃喜,看来这钱自己拿着越来越心安理得了,用不了多久,花起来也可以心安理得了。
商凉开心的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泛着白光。
“小伙子,你看起来不是本地人呢。”
“能看出来么?其实我真的不算完全的羽邺人。”
“你从哪里来啊?”
“东边。”
“你要去哪里啊?”
“西边!”
“讨厌啦,不想说就别说,还要这样敷衍人家。”兰姐挥着手隔空抽着商凉那张一吃饱就看起来十分没有生气的脸。
“没有敷衍你啊,我师傅说,我们住的地方就叫东边,而我要去的地方虽然不叫西边,但就在西边,师傅让我进城之后自己打听。”
“西边?难道是西城?”兰姐心里一惊,西城可是羽邺城最繁荣的地方,也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最难接近的地方,并不是说那里戒备森严,而是因为那里昂贵的消费。
“对,西城,找一个叫做朱菊花的人,给他送一封信。”商凉点点头,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朱菊花,朱残菊?你和他什么关系?”兰姐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似乎这个名字让他联想起许多不愉快的记忆。
“他是师傅的至交好友,师傅让我送一个东西给他。”商凉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再次确认自己没有因为吃饱而忘记了师傅的交代。
“既然是你师傅的好友,想来和你关系也不错啦?”兰姐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算是吧,我还没有见过他。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我…我当然知道…可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小伙子,你…你往西边走,自然有会告诉你的。”兰姐双手在袖子里攥成了两个苍白的拳头。
“要不然你陪我去好了!”商凉的大条神经可没有注意到兰姐的变化。
“不去!”
“哦,是了,你还要摆摊。那我自己去了。”商凉起身了。
“客官…慢走…”兰姐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吃饱了自然是走不快的,不需要特意嘱咐。”似乎是对兰姐最后的冷漠有些不愉,商凉赌气一般的没有面对兰姐说话,而是一直没有回头的,慢慢踱步走远了,声音空气里缓缓的飘啊飘,最后落在兰姐的小摊前。
看着少年慢慢的,渐行渐远的身影,兰姐紧握的双拳慢慢的松开,同时松开的还有兰姐紧绷的眼皮,泪水无声的滑落,吧嗒吧嗒掉在了洁白无瑕的瓷盘里面,像是珍珠落玉盘一样打碎成无数的光亮。
慢走,更想说的也许是不要走。
可是你和朱菊花有关系,我又怎么能再对你笑。
街角,夕阳最后的余光洒落在一位丑陋的小商贩脸上,商贩脸上有着狰狞的伤疤,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烫伤,大面积的伤疤遮住了小贩原本的面貌,也遮住了小贩留下的泪。
路人厌恶的不去看她,也没有人感兴趣她为什么哭泣。
人来人往的街上,小贩兰姐伤心的落着泪。
因为刚才少年的离去,更因为朱菊花这个名字勾起的心中的陈年旧痛。
“师傅说的对啊,漂亮的女人做什么事都好看,哪怕是哭的时候,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梨花带雨,啊呜,这个梨可不甜啊,上当了,老板,啊呜,便宜算啊。”
在兰姐伤心的哭泣的时候,商凉正站在远处的街角的一家水果铺子前,左手拿着一个脆梨大口的吃着。
嘴上说不好吃,这都快吃完了,这个小伙子一点都不实在啊。
水果摊老板有点哭笑不得的腹诽着摊位前面这位看起来耷拉着眼睛,懒洋洋的年轻人,无奈的点着头:“好好好,便宜算,便宜算。”
残阳如火,渐渐熄灭。黑暗逐渐笼罩羽邺城。
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