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身边来来往往多少人,无论我最后能不能带你走,你那片布满迷雾的青春,我都悉数奉陪。
1.
我坐在四化路口的一家烧烤摊前,吆喝着伙计再加一份铁板花甲,双倍蒜蓉。章鱼坐在对面猛抽一口啤酒,说,都三份了,差不多得了。
章鱼原名叫张宇,跟一位歌手同名,可是他的兴趣不是唱歌,而是写作。酷喜欢韩寒,渴望成为韩寒那样的作家,成名以后再培养培养其他爱好,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家里数数稿费。
我们以前上课的时候经常在手机上玩蓝牙联机版的三国杀,一群人分布在教室四周,不亦乐乎。而章鱼总是趁我们出牌的间隙,在笔记本上写一些透着酸气的文字。于是被来自教室四周的目光齐齐锁定,于是匆忙出牌。也于是经常被没收手机,然后坐在教室最后排的我理所应当的跟前座打起牌。三国杀这游戏,人少了会减少趣味性。
开学那天,章鱼送给我一张周杰伦的明信片,对我说这上面有我的签名,等哪天我红了,你就拿去卖钱吧,我这做朋友的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我随即回了句,你没有韩寒那颜值,没法红成那样。然后低头准备撕掉手中的明信片,看到卡片上朝我微笑的周杰伦我才意识到,这只章鱼早就计划周全,因为我酷喜欢周杰伦。你大爷的,这哪是一只章鱼,明明就是一只乌贼。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当初说的不对,不应该用颜值来否定他的作家梦,因为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了张嘉佳这个人。
2.
那时候我们高一,章鱼对隔壁班一个女生一见钟情。女孩叫韩菲,不是超级漂亮的校花,也不是非常漂亮的班花,不过确实可以跻身美女的行列,而且家里听说爆炸富有,是很爆炸的那种。身边不乏追求者,每次见她,一旁总会站着一个男生。
高二的时候,韩菲突然找章鱼借钱,一开口就是三千,说是要拿去打胎。每个月拿着八百块生活费的章鱼愣生生咬着牙答应了,也没问清楚是给自行车打胎还是给摩托车打胎。
他把八百块钱摊在桌上,眼神坚定地看着我,目不转睛,好像他目光聚焦的地方是一本党章。为了民族的伟大复兴,为了好好扮演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角色,他必须那么坚定。我点点头从左边口袋掏出两百块钱放在桌上。然后他又把目光转移到******思想、******理论以及共青团团章...
章鱼终于凑足三千块钱拿给韩菲,并且一句话都没说。此后的一个星期,他让他那天天在街上溜达游手好闲的二叔帮他请了假。然后揣着一口袋钱回到学校,把借款补上了一半。开始了整整一个学期吃馒头喝白粥的生活。
还是高二,韩菲住院。章鱼四处打听情况,听人说是急性肠胃炎犯了,就住在镇上的卫生院。
章鱼半夜睡不着觉,掀开我的被子就是一巴掌。你大爷的,老子是怎么认识这货的,以我十八年前的脾气非把他拉出去枪毙一天。
章鱼在黑暗中非常平静地说,我要翻墙出去看她。
我说滚,于是他就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天两只眼睛由单眼皮肿成三眼皮的章鱼对我说,人住院部压根没有韩菲这个人,所以我去网吧泡了一宿。
3.
你以为你做的足够多,多到可以换取注定不属于你的东西,于是你变本加厉,也不愿把喜欢说出口。
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校园违纪事件非常荣幸的发生在我们这一届。官方这么宣称,我们也姑且信了。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几个高年级的学渣对韩菲图谋不轨。
腿上和手上都打着石膏,胸口还绑着绷带的章鱼对我说,扶我起来,我要去学校,我还可以继续学习。
我看着窗外的一颗槐树大骂,学个毛啊,你他妈被开除了,学你个三九皮炎平,学你个乌鸡白凤片,学你个浓缩六味地黄丸。
韩菲身边还是会出现形形色色的男生,还好从来不会有章鱼,否则他永远只是个备胎。
他还非要纠正我:“那些在她身边站着的才是备胎吧,我连备胎也算不上。”
“那你他妈是千斤顶。”
韩菲去美国之前给我一本书,让我转交给章鱼。她说,上面有我的签名,以后我要是红了就拿去卖钱吧。
打胎是假的,只是那段时间跟家里闹矛盾不想跟家里要钱。住院也是假的,只是找个借口请假不来上课。只有章鱼那个****信以为真,觉得比党章还真。
韩菲去美国读的是电影学院,好像一定能成为明星一样笃定地把书交给我。“告诉章鱼,来日方长。”
我拿着书愣在原地,好久才从嘴巴里吐出一句:“章鱼,你大爷的。”
后来复读一年的章鱼成功开始了一段跨越太平洋的异地恋。
4.
每个誓与你终守到老的人,都可能虔心踱向岔路,遥远到光年外。而每个远去的人,都在回忆里留下光影,冥冥之中陪伴此生。而泥泞之上,总有人让你想念。
2014年,我的大学里已经没有了课程,无聊到去数一只牙刷上有多少根毛,于是回到旧口。
从美国漂洋过海而来的噩耗就在我对着牙刷数到第74根毛的时候传来,章鱼拼命地咒骂******这个废物没能控制住美国的枪支。
我的大学里已经没有了课程,于是章鱼破门而入拉着我就往火车站赶。晚上的时候,我穿着大裤衩和人字拖就出现在旧口镇的大街上。
第二天,我们才知道韩菲被安葬在旧金山。于是在我睡眼惺忪之际,章鱼破门而入,然后非常平静地说:“我要去旧金山。”
说着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好久好久。
“来日方长,来日哪有那么长?”
一年之后,章鱼离开大学,没有找任何工作,回到旧口,在四化路口开了一家烧烤摊。他说,那张明信片你留着,等我红了你拿去卖钱,那可是我的第一次签名。
那一年里,他没有跟我见面,拒绝了几乎所有的聚会,手机也总是在关机状态,朋友圈也一直没有再更新。我只知道,他一声不吭回家办了签证,没跟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就飞往旧金山。
他说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说,到头来你还是个千斤顶。
每个誓与你终守到老的人,都可能虔心踱向岔路,遥远到光年外。而每个远去的人,都在回忆里留下光影,冥冥之中陪伴此生。而泥泞之上,总有人让你想念。那么就想念吧!
那么,就只能想念吧。
我不知道你身边来来往往会有多少人,我知道自己没法带你走,但是你那片布满迷雾的青春,我总算陪你走完。
5.
我坐在四化路口的一家烧烤摊前,吆喝着伙计再加一份铁板花甲,双倍蒜蓉。章鱼坐在对面猛抽一口啤酒,说,都三份了,差不多得了。
我说,祝我们国家繁荣富强。伙计!再加两份铁板花甲,蒜蓉双倍!
章鱼又猛抽了一口啤酒,说,花甲挺贵的,要不你换个茄子尝尝,我这里蒜蓉茄子也挺好吃的。
他点燃一支黄鹤楼,非常平静,就像他当初说要翻墙去医院,说要去旧金山一样。吐出来的眼圈缓缓上升,缓缓扩大,缓缓消散。
“韩菲过的挺好的,只是嫁了个美籍华裔的富二代,没有遭遇枪击。就像她当初没有去打胎,没有去住院一样。”
那么,就让回忆去肆虐,该哭的继续哭,该笑的继续笑,谁也等不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