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觉着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她在梦里看到所有人都冲她笑，她看到了她的父母，正向她挥手，栗子拼尽全力抬起手回应他们，可是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想走近父母，可是越走越远，父母渐渐变得模糊。
“栗子，栗子……”栗子慢慢睁开双眼，她想呼吸，却被呛了一口灰，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想坐起来，但是浑身没有劲。旁边是秋禾，她满眼担心的看着栗子，栗子又开始哭了，“你看我干嘛，快帮帮我啊，我为什么起不来啊？”
“嘘，别说话，也别哭，外面好像有声音。”秋禾小声警告着栗子，栗子听话的安静了下来，听见外面确实有声音。栗子想说会不会是张婶，刚要张口被秋禾用手捂住了嘴，以她们的视角能隐约看到穿着黄裤子的腿走来走去，说着栗子根本听不懂的话。这个时候她感觉秋禾捂住她嘴的手更加有力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栗子开始挣扎，秋禾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就会被发现了，马上松开手在自己的嘴唇面前比了个嘘的手势。秋禾把栗子的手轻轻拽了过来，在她手心写了三个字，她相信栗子应该能明白。栗子看着秋禾一笔一笔在自己手心特别认真的划着字，栗子明白了，她明白了，是日本人！
栗子吓得大气不敢出，她知道他们有枪，以前爹说过，日本人每个人都有枪，看见他们不要跟他们直视，他们很可怕，能躲多远躲多远！而现在日本人就在离她们不到五米的地方，几个人来回踱步还说着日语，不一会又来了两个日本人，隐约好像还能看见一个人。秋禾和栗子都屏住呼吸，栗子揉揉眼睛向上抬了抬身子，她发觉前面那人好像是张婶，她又仔细看了看，没错，那就是张婶！张婶还活着！她转头看向秋禾，但是看不清秋禾的表情，秋禾面向栗子，再次用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哈哈哈哈哈哈……”在两个孩子面前，她们什么也听不懂，只觉得那几声与现状不符的大笑尤为刺耳，她们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要笑，为什么，日本人，要用刀一下下的刺向张婶。在栗子眼里，张婶变的血肉模糊，肚子那一抹红尤为明显，就好像是小时候爹哄她开心给她摘得一枝红海棠。那时候栗子真的不明白，张婶为什么死的这么惨，为什么，日本人的刀那么长。
后来，每当栗子回想到此刻，她觉得如果当时她只是听到笑声，仅仅是听到笑声，或许她的心情能好一点。
秋禾的手冷冰冰的，栗子想要抱抱她，可是现在的姿势不允许，她能感觉到秋禾在浑身发抖，她甚至觉得秋禾下一秒就会冲出去，她想在此刻给秋禾最好的安慰，她也担心秋禾会不会暴露她们。但是秋禾什么都没有做，反而她的平静让栗子松了一口气，也让栗子觉得不可思议，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日本人杀死，还能如此平静。
栗子一直观察着秋禾，日本人已经走了有一会了，但是秋禾一直没动，栗子也跟着不动。大概过了好一会，秋禾开始敲打周围的障碍物，栗子也小心翼翼的跟着秋禾，秋禾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在那一刻，栗子感觉秋禾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女孩。
她们很幸运，当时的情形是日本人空投的炸弹，情急之下聪明的秋禾将栗子拉到了桌子底下，桌子旁木衣柜被震的倒了下来，与她们躲避的桌子正好形成了一个三角空间。两个孩子顺着空隙爬了出来，栗子感觉浑身酸痛，感觉站都站不稳，她回头看了看秋禾，秋禾双眼木讷的盯着张婶，从秋禾眼里，栗子竟一点都感觉不出悲伤。栗子又看看张婶，她不敢上前，她害怕，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看向秋禾。栗子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作为朋友应该安慰秋禾，又觉得此时的秋禾不需要她的安慰。心里矛盾之余，栗子这个傻丫头才想起来，她该回家了！在栗子眼里她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觉得她该回家了。
栗子走出秋禾的家，心想着爹娘是不都睡了，或者娘正帮着爹配药方，她琢磨着回来晚了肯定挨娘骂，便轻轻的推开家的门。家里院子好像有点乱，栗子觉着娘是个干净的人，肯定看不惯这么乱的院子，便开始收拾起来。以前栗子回家总会应一声“爹，娘，我回来了”，这回栗子想给爹娘一个惊喜，收拾完院子便走向屋里。
栗子觉得家里这么乱想着会不会是爹娘吵架了，她转身看见娘躺在厨房的地上，栗子慢慢走近，她看见娘手中握了一把刀，刀正中插在娘的肚子上，栗子跪下来，她用手使劲摇了摇娘的身体，一遍遍喊着娘，她觉得怎么娘跟张婶那么像，栗子叫着喊着，“娘！娘！你醒醒啊，我回来了娘！”栗子放下娘，她觉着爹还在，她快速向里屋走去，家里的桌子，凳子，茶壶倒在地上被东西绊倒也匆忙起来，栗子现在一心想的是找到爹。
程方海安详的躺在床上，不过身上压了一个厚重的板子，周围全是散落的衣物，和房顶掉下来的碎石块。栗子尖叫着要把板子拿开，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急的不行，开始拽着爹，她想把爹从里面拽出来。程方海身子移出了三分之一，一声咳嗽，让栗子欣喜若狂，她擦擦眼泪，“爹！”
程方海稍微恢复了点意识，他看见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张了半天嘴却没力气说话。
“爹，你等着，我把您拽出来！”
程方海看看自己身上诺大的板子，想是去年房子漏雨，自己找人在房顶定了一块五公斤重的废板子。当时的情形是栗子她娘在厨房刷碗，他因为身体不适便早早上床歇息，这块板子因为爆炸的强击冲力落下，想必一个健康的人都会被砸的不轻，更何况程方海还是个将死之人。
程方海拍了拍栗子，向栗子挥了挥手，他想让栗子停下来，他想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栗子不明白此刻父亲的心情，她一心想着要把爹拽出来。
“栗子，咳……”程方海准备使出全身力气要跟自己的女儿，好好道个别。
“孩子，来，过来跟爹说说话。说会话，爹就有力气了，爹自己就能出来。”栗子靠近爹，她发现爹脸上有灰尘，拽了下自己的袖子给爹擦了擦脸。程方海哭了，多好的女儿啊，自己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呢。不过程方海很高兴，他庆幸女儿命大，还活着，四肢健全，生龙活虎。想到这，程方海便笑了。
“爹，这到底咋了，娘，娘是死……死了么？”栗子说到这不禁又哭起来，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栗子，你知道什么是战争么？战争中的人们是不幸得，可能随时面临死亡，你要记住，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战争还在，你的敌人就永远是日本人。”
“日本人？我见过，他们真的有枪，他们刚刚杀了张婶！”
“日本人会杀很多人，你这么小就让你经历这一切，对你实在是太残忍了。但是，爹要告诉你，你以后长大，只要国不太平，百姓就不太平，你要为国家效力，为百姓效力，切不可做中国的叛徒！咳……”
“爹！爹你怎么吐血了！”
“爹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栗子，爹的枕头底下有咱们程家药剂的祖传秘方，你要替爹好好保管，还有，让自己活着，健康的活着。”
程方海很感谢上天让自己在临终前，能跟女儿说说话。其实他并不在乎自家的祖传秘方是否会被传承下去，他只关心栗子能不能有个健康的身体，能不能健康的活着。
栗子在自家院子，呆呆地站着，她抬头看向天空，栗子又哭了。她不知道是不是痛失双亲的悲伤，还是这突如其来的战火迷住了她的眼。
栗子就这么看着天，她想不通这一切是为什么，她想用自己乐天开朗的性格翻过这一篇，但是她发现她没有秋禾那么坚强，她觉得自己，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1931年9月19日。那一年，她们12岁。
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