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雨跌跌撞撞地跑回驻华苑。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蹑手蹑脚的绕过影壁走进院中。院子里静悄悄的。采依早就歇下了。
诗雨轻轻推开门,绕到内室,和衣倒在床上。
她全身缩成一团,盖上厚厚的被子,却还是冷得发抖。
她真的吓坏了。
她不是没见过盛怒下的朱友贞。
大婚当晚,当他掀开她的盖头,发现冒名顶替的她,便开始大发雷霆。摔门而去。她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被朱家责难、惩罚甚至赶出王府。可朱友贞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和她一起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还在众人面前扮演着恩爱夫妻。她以为他已经死心了,打算接受这个事实,当朱友贞带她搬离梁王府后独自离开,她甚至还天真地以为朱友贞是想打算把她安置在这儿,让她自生自灭。
直到今晚,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原来这些天他去了苏州,去查姐姐的下落。他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才过来兴师问罪。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一直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还在白天和她在溶月、凝星面前扮演恩爱夫妻,甚至连他身边最贴身的侍卫都看不出破绽。
如果今晚她不是偶然间进了花园,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知道真相,是不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此人的城府究竟有多深?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战。
诗雨忽然很想念苏州的家。虽然自己一直都比不上姐姐,甚至常常因为偷跑出府被爹爹责备,可毕竟,那里有她的亲人,他们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可现在,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且不说京城和苏州相去千里。光是梁王府的责难,都能要了方府几十口的性命。她不能走。
可面对着这样的朱友贞,却是让她苦不堪言。
或许姐姐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不论是因为得不到心爱之人,还是因为被方家人欺瞒,都会让这位堂堂梁王嫡长子颜面无光。而她作为罪魁祸首,必定让他恨之入骨。就像他说的,他不会让她离开,更不会让她过得舒服。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姐姐,查明真相。可姐姐究竟在哪儿?朱友贞说她已经离开苏州,去向不明。连神通广大的朱友贞都找不到,她一个出不去的,且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又怎么能找到?
诗雨越想越绝望,越觉得害怕。她蜷着身子,躲在被子里无声地流泪。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湖水上方飘荡的水雾犹如一条玉带环在水榭周围。
朱友贞一睁眼,便觉得头痛欲裂。他抬手扶额,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回想起昨晚,自己在水榭中喝酒,那个小丫头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后来。。。。。。
他看了看满地的狼藉,方诗雨那双惊恐无助的大眼忽然映入脑海。
朱友贞感觉头更疼了。
诗雨窝在房里一整天也没出来。
傍晚掌灯时分,采依在门外叫了她两声。
她恹恹地应了声,没精打采的说:“跟姐姐说,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话音未落,门已经打开。
诗雨一抬头,站在面前的竟是朱友贞。
她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一抬眼却看见朱友贞身后垂手站着的采依,觉得自己此举不妥,便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朱友贞见她没精打采地抱膝坐在床上,一点也看不出昨天傍晚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皱了皱眉,让采依退了下去。他反手关了门后,走到她床边坐了下来。
“我听说姐姐和凝星找了你两次,你都闭门不见。她二人担心你,特意让我过来看看。”
“没什么大碍,只是昨晚喝得有些过头了,晚上又吹了风,可能有点着凉。”诗雨有点不自在,她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又悄悄向床里侧靠了靠。
她有些纳闷,他昨天不是已经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吗?明明现在房里也没有别人,干嘛还要假惺惺的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看到她此举,朱友贞想了一天的说辞竟然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他不自在地走到桌前坐定,自己斟了杯茶,兀自喝了两口。
“那个,昨天晚上我喝醉了,”过了半晌,朱友贞突然开口道。
诗雨没有吭声。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朱友贞慢慢开口道。
诗雨闻言一愣。
“你说得对。”朱友贞继续说道,“吟雪只是失踪了,我还没有查明真相就怀疑她对我的感情,确实是配不上她的爱。我一定会找到吟雪,把她接回来,让她成为我朱友贞名正言顺的妻子。只是我刚刚大婚,甚至已经惊动了皇上,如果现在让你离开王府,传到有心人耳朵里,恐怕会对朝堂上的父亲不利。所以此事只能先缓一缓,等过些时日我再安排。”
他回头看了一眼诗雨,“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你安心住下便是。你既然是吟雪的妹妹,我一定会待你如凝星一般。等以后把吟雪接过来,一定好好安置你,不让你因为此事受委屈。”
他停了一下,觉得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兀自舒了一口气,道“既然你身体不适,我就不打搅了。”说罢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其实我今天想了很久。”诗雨突然开口。
朱友贞闻言一愣,停住脚步。
诗雨低头,小声说:“其实是我们方家有错在先。如果母亲得知姐姐失踪,能及时通知友文二哥,而不是将此事瞒下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误会。或许还能及时找到姐姐。母亲说了谎,还让我代替姐姐嫁过来,实在是不应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爹娘也是逼不得已,怕得罪了梁王,才会一时糊涂,出此下策。希望你能网开一面,到时候在梁王面前替我家求求情,饶恕他们。至于我,”诗雨笑了笑,“虽然我和姐姐是亲姐妹,不过却实在不是大家闺秀。等你找到姐姐,随便找个理由让我回家就好,就不要再给被别人添麻烦了。我自小散漫惯了,不嫁人也没有关系的。”
朱友贞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几乎所有闺阁中的女子都视自己的名节如性命一般,希望自己有一个好的归宿,父亲梁王朱温也算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多少人想攀上他朱家都是苦寻无门。没想到方诗雨不但不介意被梁王府遣送回家,甚至连自己的名节都不在乎,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今天能和我说这些,说明你对我姐姐是真心的,我真替我姐姐开心。我也真心祝福你们。虽然你们还没有成亲,但我早就认定你就是我的姐夫了。”诗雨继续乐呵呵地道,“放心吧,我方诗雨也没那么小器,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好啦!”
看着乐的开怀的方诗雨,朱友贞也笑了。
“好啦好啦!”诗雨从床上跳下来,一改刚才无精打采的神情,走到朱友贞面前,笑嘻嘻地道,“既然问题已经解决,姐夫还是请回吧,我都一天没吃东西啦,快让采依给我准备饭菜吧!嗯,我要吃鸡腿!”
朱友贞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好好,给你鸡腿!你吃过饭早点休息。”
次日一早,溶月、凝星两姐妹便来看望诗雨,见她无恙,安心了不少。
她打起精神,陪着她们姐妹二人下山四处逛逛,聊了许多趣事,昨日的阴霾一扫而光,她又变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朱友贞在时,二人也像足了一对恩爱夫妻,让外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转眼半月已过,两姐妹告辞。
临行前凝星依依不舍,还打算多住几日。怎奈叨扰多日,夫家派了马车亲自来接。
凝星天生古灵精怪,喜动不喜静,诗雨和她很是投缘,临走时也是依依不舍,送了很多从苏州带过来的小玩意给她,并约好以后有时间一定去府上看望她。
送走两人,诗雨又做手头未做完的事。
鉴于朱友贞已经回府,她下山没那么方便了,不过还好,前些日子她从山上采回的种子都还在,其它东西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偶尔朱友贞来院子,不是看见她在给新发芽的小苗浇水,就是在晒那些已经干巴巴的药草。
这天他看见她正伸着脖子往院子中间半人高的大缸里探身,忍不住好奇,便走了过去,也低头往里瞧了瞧,只见里边除了水就是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诗雨一见是他来了,赶忙笑着探出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说:“你来了呀!我就是看看我前些日子种的荷花怎么还没出来。”
朱友贞闻言点了点头:“嗯,现在已经快到五月,按理说是应该发芽了,不过不急,可能是今年天气凉,再等几天也无妨。”
诗雨扭头,一脸惊喜,“我正愁采依对这个一窍不通,想找个人问问呢。原来你还懂这个呀!”
朱友贞笑了笑:“嗯,母妃素爱花草,小时候我在她身边,看她摆弄,自己也觉得很有意思。只是这些年常年在营中,许久不碰了。”
“嗯,那确实是可惜了。我总感觉多和这些花草亲近,心情总会很好。呵呵,你看,上次我下山,在山下看到很多很漂亮的花,我采了很多种子,还挖了好多花苗,打算把它们种在院子里,等开花的时候一定会很漂亮!”诗雨兴奋地说,“对了,我打算过几天下山一趟。那天我从山下经过,看见山脚居然有一片荷塘。我想去挖一些泥回来。我还要在里边养一些小鱼,等到了夏天荷花开了,一定很漂亮。”
“唔,那一定很漂亮。”朱友贞顺着她的话想象着,不禁随声附和。
朱友贞随诗雨到屋里坐了一会,喝了会茶才离开。
此后,闲来无事时,他便溜达到驻华苑,和诗雨一起摆弄这些花草。
二人都不再提那些不快的往事,倒也因为志趣相投经常来往。
他高兴的时候,还会带着诗雨下山,或去山下看风景,或是到京城的大街上转转,日子过得倒也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