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梦了.
梦到那个衣衫褴褛的自己,小小的年纪,单薄的衣衫里裹着瘦弱的身躯,头发蓬乱,双手抱住膝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迷茫地注视着天空.
天空灰蒙蒙的,又要下雪.
这样寒冷的冬季,雪总是没完没了一场接着一场,好似非要让我冻死才甘心一般.
咕噜噜.
肚子又在叫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此.
我总是在饥饿中度过.
过了今天,明天从来不知道在哪里.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无穷无尽的黑暗包裹吞噬我,我双臂抱得更紧,恐惧感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
我渴望一盏烛火,渴望看到妈妈亲切的笑脸,虽然我从就没有见过妈妈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别的孩子都有妈妈,我想我也一定有过吧?
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感觉是什么样?
妈妈的怀抱是不是很温暖?
我一直渴望知道.
夜越来越深,青石的台阶冷冰冰的,可我却不觉得如何凉,只是害怕,漫天漫地的害怕.
然后我再一次哭着从梦中醒来.
灵鹊也醒了,爬起来走近我的床边帮我掖了掖被子,轻轻叹气.
我禁闭双眼,不敢睁开,我怕睁开了看到她的脸会痛哭失声.
我不能让她面对那个软弱的自己.
我是这山庄的主人.
我心硬如铁,我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灵鹊见我呼吸渐渐平稳,也自去睡了.
我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如果寂空所说的那些话是为了挑起我对鹧鸪塔的好奇心,那么,他做到了.
如今的我对那塔,充满兴趣.
而他所编述的那个故事,仿佛一下子唤醒了某些在我心底沉睡的东西.
那些梦境,决不只是梦而已.
而是预感,抑或回忆.
天刚亮我便跑去找翎如.
她还在睡,被我吵醒,见我进来,朝床的里面挪了挪,示意我躺过去.
两个不再年幼的女子窝在一起,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我在鹧鸪山庄里经历过的童年.
那个叽叽咯咯的小姑娘,淘气顽皮,到处惹是生非,却又时时护着我,不肯让我受半点委屈.
难得的是,到了如今这样境地,她还可以对我一如往昔.
翎如抱着我的腰,像一只小狗一样窝在我的怀里,睡意朦胧.
"翎如?"
"嗯?"
"有关于寂空的消息吗?"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才打听得到他在那寺里做了十几年的方丈而已."
"就这么多?"
"大小姐,我尽力了."
"他和冬至怎么认得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情况,冬至甚至连鹧鸪寺都还是昨天才第一遭去."
"可她却向我极力推荐.你觉得会只是好心?"
"哼!"翎如冷哼一声,全没了睡意,"她会有好意?你什么时候见她有过好意?当初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可能连自己的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我恨恨咬牙,"倘若有证据,我非置她于死地."
"她那样的人会给你留下证据?别妄想.照我看,还不如干脆给她制造点证据."
我啼笑皆非,"你让我陷害她?那岂不是把我们都变得和她一样?好没意思的."
"你呀,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说你菩萨心肠吧,你又能坐上庄主的位置,说你铁石心肠呢,却又偏偏喜欢这样死心眼.你觉得这样,她会感激你?不会的,大小姐!"她拖长音,"这只会让她觉得有机可乘.她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回来,就一定是已经心里有底,不要再对任何人抱不必要的希望,可别怪我没给你提过醒,你还是精神着点好."
"行了我的姑奶奶,大清早地你就劈里啪啦教训我."我捏她鼻子,"还嫌我这日子过的不够乱哪!"
她也嘻嘻笑起来,"我这不都为你好吗?一天不把她彻底赶出去,我就一天不敢放心."
这小丫头.
我望着她突然发起怔来,她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却好似已经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
是因为庶出的缘故吗?
那么这么多年,她是不是也一直是挣扎着打拼过来?
外人只看到她嘻嘻哈哈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她的心里,也是苦的吧?
心里一阵难过,酸得仿佛要掉下泪来.
我忙将头侧向外面,免得被她看出异样.
南京那边突然传来消息,分店的掌柜日前病逝,二掌柜趁机携了店里的银子跑了个干净,店里现在一团乱,眼见有关门的危险.
那是山庄在全国最大的分号之一.
我派了亲信管家亲自去处理.
他是养父在世时得力的助手,也是我能当上庄主的主要支持者之一.
那是只老狐狸,处世圆滑,老谋深算,最大的优点是,对山庄始终耿耿忠心.
因为他欠了山庄一条命.
我信任他.
更重要的,他的儿子一直在这里.
半个月后,南京方面便捎来消息,一切已经妥善处理.只是二掌柜这些年一直很得权,逃走后还欠下大笔亏空.
亏空我可以补上,可是,鹧鸪山庄做的钱庄生意,这样一来,全国的信誉都大打折扣,一时想回到从前,已经不那么轻而易举.
而最主要的,是京城那边.
不能让此事的影响再过扩大.
我决定北上,亲自去京城走一趟.
这是我接管以来第一次北上,除了处理这件事情,我也是想要下面在做事的这些老家伙们知道,别看我年纪小,可一样有魄力,一样可以妥善处理鹧鸪山庄所有事情.
临走前,我特意去看了看疏桐,我走了,这山庄里就只剩翎如自己,我怕她应付不来,而疏桐,则是个得力的人选.
京城之行,一去就是三个月.然后沿途分别巡视洛了长安,洛阳,湖广,苏杭的分号,最后去了趟南京,在南京盘桓了些日子,然后走水路北上,等到我再回山庄,已经是半年之后.
等我再次站在这山庄的大门前,山庄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