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朵带有异香的花拿给悟空,我看到他的眼神瞬间一僵.
“你自哪里得到?”
“这朵花的味道和那花瓶如出一辙.”
他突然叹气,“知道这花的来历吗?它的名字叫凝香,是兰音菩萨殿内的镇殿之物,平素看不出任何特别,但借兰麝之气便可生出赤红花心,继而异香扑鼻,能够惑人心志.”
我大骇,这样的宝物为何又会出现在林雨仙的手里?她有什么企图?
我盯着那朵凝香,之前竟一直没有发现,这朵花的花心血红,很是刺眼.
“这花就在我妈家里.”
悟空皱眉,“那你母亲可有异样?”
我垂头,“刚被医生检查出来脑癌,晚期.”
“又一个.”
“又一个?”
“是,看来这将是你失去的第二个人.”
我转身就走,直接冲到三生石,气势汹汹.
“为什么要带上我妈?她是无辜的.”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明人面前不打暗语,何必撕破脸皮?那样大家都不会好看.”
她轻笑,“所有事情都需要代价.”
“放过她,我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感激.你大可以恨我,我不会介意.”
“何必?”
“何必?如果我是你,我也可以这样想,但我不是.”
“我不觉何时何事欠你.”
“是,你没有欠我,欠我的,另有其人.”
“那为何算到我的头上?”
“也许,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我不信命.”
“你会信的,因为,我会让你信.”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果你信,就不该强求我的东西.”
“你也可以争,只不过孰输孰赢全凭本事.”
我将口袋中那朵花掏出来摔到吧台,“好,就看本事.但是,也请你记住,我,舒简,未必会输.”
说罢摔门而去.
身后传来阵阵笑声,那么刺耳.
我回我妈那儿.
一进门,就听到她和林雨仙的笑声,她们聊得正开心.
我的眼睛顿时瞪得血红.
“麻烦你出去,带上你送的那盆花,这里不欢迎你.”
她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林雨仙脸色煞白.
“舒简,你发的哪门子疯!”
老太太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不理她,径自冲到阳台里搬出那盆花.
“你走,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这个大门就永远不会欢迎你.”
“舒简!”我妈怒目.
林雨仙定定看我,却不出声.
我突然悲从中来,“放过我们,我现在已经只剩下这个母亲.”
我妈怔住,眼圈发红.
她定是想到了多年以前,又或许,是我从来没有认同过我的母亲,于是这样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让她感动莫名.
“我没有.”林雨仙辩白,听在我耳里,却是那么无力.
“你曾经让我温暖过,所以,不管之前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一笔勾销.但从今天开始,请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我不想有朝一日,和你也撕破脸皮.”
“简.”
“别再说了.”我掉转头,“我不会原谅你,可也不会恨你.你走吧.”
她过去开门.
“带上你的花.还有,麻烦你转告红颜,我是输了很多,但,不会一直输下去.”
她没有做声,带上门,出去了.
我却愣在那里.
悟空说我妈将是我失去的第二个人,真的会失去吗?
他也帮不了我.
该死的寂空,这次一定又是经他的手.这样的一个人,为何竟可以当和尚?而这样的和尚,死后是不是一定下地狱?
如果他真的可以死.
希望是.
回头看向我妈,她坐在沙发里,兀自出神.
“妈.”
我轻轻唤她.
她要过老半天才能回过神.
“我这几天总是做梦,梦到你外婆的凝香院.那么多的丁香不停地飘下来,真美.”
我看着她,竟觉得她的声音她的脸离我那么遥远.
“要过年了.”
我自言自语.
“是啊,要过年了,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过年有那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又可以看到那么多平时总也看不到的人.结婚之后开始发现,过年过年,不过就是过一年少一年,没有人再来宠我,我却要去尽量地笑,以便温暖别人.然后过了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一年比一年凄凉,人一年比一年少.”
我不忍,蹲下身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力不从心.
“今年,我会陪你过.”
她却叹气,“你长大了,也开始有自己的生活.”
我别开脸去,“这和长大不长大没关,我一直如此.”
“妈妈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我不起,是我过于固执.”
“你这样的性格,也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我当年没有一心想要下海,也就不会离开凝香院,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今天的她不大一样,这么些年,她从未说过从前.虽然我知道,她在心里,一直感到抱歉.
心里涌上一股不祥预感.
“还有几天过年?”
她突然问.
我去查皇历.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农历节中的小年.传说中灶王爷回天复命的日子.
“还有七天.”
“哦.”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冬天的夜晚,来的总是格外早些.
“突然想吃瞭望斋的点心了.”
她说.
“瞭望斋好像在哈尔滨.”
“是啊.”她笑,“这么多年了,不知道那个店子还有没有.”
估计没有了,对于这个名字我也只是小时候听说过.而那店最过红火的时候还当是我妈小的时候.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什么都在变.
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百年老字号的盛名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
“你想吃什么?”
“想吃云香糕.”
“啊,这个,有点困难.”
“很多年没吃过了,你外婆做的才最好.”
“外婆的手向来很巧.我记得云香糕是加了蔷薇露做的吧?”
“是啊.那蔷薇露都是用最新鲜的蔷薇花苞酿的.”
我突然想起牡丹坊的蔷薇酥来,"你等一会,我去买蔷薇酥给你."
牡丹坊的蔷薇酥最是出名.
她笑着说好,那么宁静.
出门前突然想起我**里的那只香囊,顺手拿出来塞到她枕头底下,“别人送的,说是可以帮助睡眠,晚上你就不会总做梦了.”
说罢推门出去.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安详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嘴角微弯.
牡丹坊在三生石不远的地方.打车过去要经过那个路口.
红灯.
车子在长长的车龙中停了下来,正是天堂路路口的位置.
我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不想看不想看,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愣住了.
我终于看清.
那块传说中的石头.
不是模糊的影像,而是那么真实地摆在眼前.
白色,光滑, 蓝光幽幽.
三生石.
石头旁边站着一个人.
光头皂袍.
他似乎能感觉到我一般,蓦地回过头来,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么诡异.
是寂空.
他居然在这里.
路上车流涌动,我坐的这辆出租车随着车流缓缓驶过去.
留给身后一个淡淡模糊的背影.
心情开始沉重.
寂空,他又要做什么?
直到下车付过钱,我的脑海里还是不停地闪着这些东西.
“简.”有人叫我,“怎么是你?”
我抬头看过去,呵,是双喜.
她手里拿着一盒点心,自门里走出来,笑容满面.
“阿姨怎么样了?最近好吗?我刚要去看她.”
我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一扫刚刚的阴郁,“你买的不会就是蔷薇酥吧?”
“啊,是.”她朝我晃了下手里的东西,“这里的蔷薇酥很出名.”
“那走吧.”
“你不是来买东西?”
“你买的不是要给我妈?”
“是啊,那怎么,”她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不会巴巴跑来这里就为买这个吧?”
我瞪她,“我妈想吃,我有什么办法?”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孝顺孩子.”
我绷起脸,“不许说浑话,连你也笑话我.”
“没有.”她止住笑,“我说真的呢,你可千万别多心.”
“你是不是找抽?”
双喜上来挽住我的胳膊,整张脸腻腻地探过来,“你舍得吗?”
“嗯,不舍得.”我坏坏地笑,“不舍得打死你.”
她抬起手来就要捶我,突然伸手指了指后面,“哎,你看.”
我回过头去.
天.
今天是什么日子?
杨贞,还有红颜.
二人正亲昵地说着什么,红颜笑得花枝乱颤.
双喜板起脸.
“大马路上的,什么东西那么好笑?”
我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她是为我不平呢.
杨贞笑着扬起头,目光正对上我.顿时僵住.来不及收去的笑容冻在脸上,那么滑稽.
红颜也回过头来.看到我,原本和杨贞还有一点距离的身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偎在了他的怀里.
杨贞还定定看着我.
我微笑,身侧的双喜脸色早已铁青.
“她这是干吗?”
我看看她,嘴角轻轻扯了扯,“她是想让我不舒服呢?”
“要打招呼吗?”
我挑了挑眉,为什么不?
心动身动,我走上去.
“嗨,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语气听起来竟有些荡气回肠.
不禁暗笑,这样的神情是不是有些用错了地方?脸上却依然平静,“还是老样子.你也知道的,我的生活向来是几十年如一日.不会有太大变化.”
“最近没见你来三生石喝酒.”
“哦,我戒酒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说过,喝酒伤身,戒了不是更好?”
“啊,是.能戒当然是好事.”
我笑,看看一侧的双喜,她一脸不屑,神情冷漠.
真正难为她.
“很晚了,我得走了,还有事.”我看了眼红颜,她就这点好,在杨贞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若无其事.
“对了,”走出几步,我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回过头去,笑容满面, “虽然我已经戒酒,可还是很感激你会为了我而开这间酒吧.只是,可惜了你当时的初衷.”
然后我挽起双喜的胳膊,转身离去.
只是,我并没有因此就错过红颜霎时变色的脸,那么难看.
我自心底直笑出来.
我真的会输?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