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无聊,窝在家里抱着牙牙看动画片.片中会说话的汽车冲冲撞撞,左右也不过就是为了说明一时骄傲会让人昏了聪明的头,巨资损耗,往往不过就是讲述一个浅显单薄的道理.这就好像人生,耗费个几十上百年,最终也不过就是要告诉自己,人生何其苦短,人心何其不足.
我看到默然.
双喜也窝到了我的家里,抱着一大包的瓜子嗑着,用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你好像很久没出去玩了.”她口齿有些不清.
“没有什么有趣的,能玩的都玩过了.这样大一个城市,能作为消遣的也不过就是些歌台舞榭的欢场,似乎都不大适合我.”
“你不是就喜欢这些?”
我斜睨她, “在你眼里我就这样?”
她不为所动, “你说过,除了抽烟喝酒赌博,你向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笑,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莫非我说错什么?”
“没有,说得再正确不过.只是最近,没了那份心情.”
双喜叹气, “也许你是时候该找个男朋友了,哪怕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呢.”
“我不会为了这个去找男友,你知道的.”
“何必那么固执.”
“有男友又怎么样?像你,还不是要窝在我这里看这些无聊的动画片?”
“我也想看别的,可你不让.”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又叹一声, “我和江山,总觉似乎过于平淡了些.”
“平淡是福.”
“可每个女孩子都会希望自己的恋情可以像小说电影里那样轰轰烈烈.”
我不看她, “那都是骗人的,你可千万别信.”
“如果可以,被骗一次两次也是好的.”
“只怕到时候你都来不及哭.”
双喜无奈,扔掉瓜子袋,摊开双手看我, “你有多久没哭过了?”
是啊,我有多久没哭过了?这样一个现实的世界,我早已学会对一切都保持现实,再不会为了一件事一个人而痛哭流涕.何况我们的年龄,也早已过了为一块糖一只布偶便能哭个昏天黑地的时期.
“是好事吧?我们都已经学会了如何克制自己.动辄哭泣已经是小孩子才会使用的专利.”
“可伤心了便打破门牙朝肚里咽似乎也过于残忍,对自己残忍.”
“谁说不是呢?”我突然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那亮晶晶的东西, “定了?”
“啊.”她举起手,對著陽光極認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手指摩挲着那只白色指环, “不想等了,岁月蹉跎,我们都不再能等得起,既然早晚都是这一步,晚不若早.”
“日子定了?”
“要和他父母商量,我无所谓,唯他们命是从.”
我愣怔看她.
这,还是从前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小姑娘双喜?
是什么让她失去了那份无人能及的凌厉?时间吗?倘若真是如此,那这时间,也太过可恨了些.
“既然没打算一辈子单身,就此结了,也是好事.”
“你呢?”她坐正了定定看我, “就一直单身下去?”
我笑, “不然如何?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我想嫁,也未必有人肯娶.”
“是你心太高吧?”
不觉莞尔, “哪个人心会低?大家都半斤八两,凭得不过一场运气.别看我周围那么多的人,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好,可真正能够狠下心来说我爱你我愿意娶你终身为妻的却寥寥无几,甚或根本就一个也无.恋爱怎么都好,谈及嫁娶则又另当别论.大家都放不下一颗玩心,又或者是这世道早已开始流行彼此暧昧,互相养鱼.”
“真的这么惨?”
“我也恋爱过,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安安分分嫁为人妻,相夫教子安分守己,可这社会没给我那样一个和美的机会.”
“周围这些人真的都无从考虑?你周围也不乏对你真心好的人.”
“倘或想随便玩玩,伸手抓来,比比皆是.可然后呢?我并不想随便找一个差不多的人就去结婚.我还没看到哪个人可以让我一见倾心.十几岁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那样一个人,看到他第一眼我便知道那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而他也在等我,然后在千万人中我终于看到他,叹息一声,轻轻说,噫,就是他了.”
"你是中了張愛玲的毒."
"因為她切實說到我心里."
“看来是还没有人让你真正动心.真的一个都不曾遇到过吗?”
是啊,真的不曾遇到过吗?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窗外,脑海里突然闪过杨贞那张温和的脸.
也许是有过的吧?只是,时光不再.
杨贞.
莫非真是注定不成?
我的情绪又低落下來.
动画片里的小东西还在穷扯,怀里的牙牙不安份地扭动着,窗外的天空一片灰白的,就像我的心.
连周末都没有阳光,老天爷也未免太不给面子.
丝丝从隔壁的房间里爬出来,揉着惺忪睡眼, “几点了?”
双喜抬腕看看表, “四点,你终于醒了.”
丝丝没好气, “怎么叫终于?我可比不得你们,朝九晚五多幸福.”
“那也比不得你呀,天天在风月场里流连忘返.”
“命苦的孩子才会这样.”丝丝叼着个牙刷站到窗前, “这么阴的天,不会又要下雪吧?”
“下雪多好,白白的干净,什么都能被盖了去.”
“可雪会化,化完之后还不如不下时候好.”
“刚爬起来就说胡話?你睡傻了吧?”双喜笑她.
丝丝瞪眼, “不是你舒简姐姐先扯的吗?我不过是跟风.”
“简就是让你给弄的,动不动就玩忧郁.”
“少来,是她传染我好不好?我天生就不懂啥叫忧郁,都是她,是她帶壞我在先.”
我乐了, “原来不是都在我这儿呢.”
丝丝嘴里含着牙刷,满嘴的牙膏沫, “不然你以为?”
这个样子,看上去竟别有一番风情.
也许,这就是丝丝.
从小丝丝就是美人坯子,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有小男生跟在他屁股后面学电影电视剧里的样子玩脸红.
谁说一切要从娃娃抓起?有些东西你就是不抓,他也一样一通百通.
不是不神奇的.
可即便像她这样也一样会有得不到的东西.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真正可以无所不能.
“你回国这么久,就没想着回家看看?”
“回家干吗?回去还不是被他们瞎唠叨?哎呀,丝丝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么混吧?是不是该琢磨着找个好人家嫁啦?你看看对门的王阿姨,人家外孙子都抱上了,可你怎么就总也长不大?”
我和双喜都忍不住笑,丝丝学她妈妈学的极像.
估计洪阿姨这辈子最头疼的就是她这个闺女,跟我妈一样,天下父母的心哪.
我妈总是说估计这辈子真正能治住我的可能也就只有洪丝丝了.
八成丝丝的妈妈也要这样说,在她眼里,定是这辈子能治住她洪丝丝的也只有我舒简吧?
每个母亲都是这样容易高估别人的女儿,也同样容易低估了自己的孩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强悍的一面,不过是看的角度不同.
正在说笑,突然有人按铃.
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來,我不禁纳闷.
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时,我已经不只是纳闷那么簡單.
竟然是,红颜.
“你怎么会找来这里?”我泡了杯普洱给她,状似闲闲地问.
红颜淡淡笑着,环顾四周, “许久没见你来三生石,所以来瞧瞧.”
我狐疑,我同她,似乎还没有深交到这种地步吧?
可也只是在心里想想,面上却不动声色.
倒是丝丝忍不住,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我竟不知道?”
语气中竟有些许敌意.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红颜似乎并不在意,静静打量我的狗窝, “原来你住的地方是这样.”
我笑,忍不住打趣,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世道不好,住的比较寒酸.”
她也笑, “你还真是有趣.”
“找我有事?”
“我受人所托,来还你一样东西?”
我诧异,“又还?”
“哦?”红颜凝眉,样子格外好看, “有人还了你什么?”
我定了定心神, “没什么,有人欠我什么吗?”
红颜认真地看着我,突然轻轻叹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
“杨贞要我把这个给你,他说这本就是你的,当还给你才是.”
我看着她手里那个精致的盒子,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
那是这么些年来我送过他惟一的一样东西.
丝丝坐到我旁边,我全当没有看见,接过盒子收起来.
“谢谢,其实他完全可以扔掉的,还还我做什么呢,左右也不过就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
“我想,他是不舍得扔吧,继续保存又觉没有意义,所以才会想着还回给你.”
我看着她,半晌,突然笑了, “他也太不会做人了些,怎么也不该是由你来将这东西还我.”
红颜定定看我, “是我要来的,让他亲自送回来,他是不会忍心的.”
“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不论如何,他也还是忘不掉简的,对吗?”一边的丝丝突然开口,语含嘲讽.
“丝丝.”我沉声.
红颜静静抬头, “这我一早已经知道.”
“知道就好.”今天的丝丝有些失控,一边的双喜却只是看着我们一直一聲不吭.
我面寒如冰, “时间差不多,你该去上班了.”
她看了看我,渐渐平静下来, “是,我该走了,你们聊.”
说罢转身进房间去换衣服.
“是的, ”红颜站起来, “时间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还要上班.”
我一愣,顿时觉得面红耳热.一时情急,竟不想因此倒对她下了逐客令了.
“我不是---.”
“我知道.”红颜轻笑出声, “我也的确要上班的.”
反倒是我,开始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起来,眼睁睁看着她出了门,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后丝丝出门,双喜也走了.
一时间房子里突然变得特别安静.
我站到窗前推开扇窗吹着冷风,心开始波涛汹涌.
手里那只蓝色的盒子仿佛会自己发烫,温度一直烧到我的耳朵边缘,萦回不散.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的赫然便是一只和我尾指上一模一样的指环,银制,没什么花色,也并不值钱.然而,却是当年我送过他惟一的一样东西.
这样的两只指环,曾经是我们跌宕感情的惟一见证,如今,他也把还给我了.
那么是不是就是说,我们之间的那段牵扯不断的过去,也将就此有个彻底的了断?
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还给我呢?而为什么,又是要经由红颜的手来还?他想告诉我什么?
牙牙钻到我的脚边,瞪着黑漆漆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看,仿佛想要和我说些什么.我突然就想起杨贞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狗来.那狗也叫牙牙.它走失在我和杨贞分手那个秋天的一场大雨里.然后第二年的夏天,丝丝扑在我的怀里痛哭一场后,独自一人登上飞机遠走他乡.
她走的形单影只.
我永远都记得两年的那个夏天,那一年,这个城市的雨接连下了几个月都不曾停,荷塘里的莲花尚不及盛放已经颓败,我的心也如那个夏天的天气,始终无法放晴.
时光飞逝,转眼那已经是两年前.而如今,我认识杨贞已经差不多六年的时间.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却又不短,那是我这生命中至为辛酸的六年,也因了这六年的蹉跎,我的生活徹底改变.
人的一生中总会或多或少遇到一些让自己也无法掌握无法释怀的事与人,我因这份无法释怀所付出的代价,也许,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清楚和明白.
杨贞,他所带走的,不只是我那四年浑浑噩噩的大学生活,他的离开,或者我的离开,也同时带走了我曾经拥有过的对人生对未来美好的期盼.
从此,我灰了对美好感情所剩的最后一丝眷恋.
原来,我也不是一个生来就对什么都感到无所谓的人.我不再在乎,不过是因为我已经深切明白那个越是在乎的东西便越是会输不起的道理.
我已经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来赌让我来输,我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