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做人也是一种修行,那么到了此时此刻,我终于算得上是入了门,开了窍.
因我开始知道若要做人先就一定要像个人的样子这个道理.
人是要有家的.
就好像逍遥林里我的树洞,也许也会搬迁,只是总会有个长期盘踞的地方.只不过这里树洞便要换作房舍,蛛网换成软床.
天色渐暗,我尚在街头踟蹰.
找个合适的落脚处也要算计.
不能惹人注目,不能平白无故冒出来,也不能太过寒酸,寒酸了,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来这人世就是为了享受,不求金碧辉煌,起码也要精致优雅罢?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我已心中有数.
偌大一个洛阳,废弃的宅子共有七处,我比较相中西郊那所.
门口一株老树,院子破败不堪,可是高墙完好,门上朱漆剥落但无损坏,自外面是完全看不到里面如何的.
就是这里了.
轻轻转身,已置身其中.
庭院深深,透着丝丝凉意.
院中一丛翠竹,长久失修,有些萧索.
可是没关系,折一段长枝,引城外林中深露,长袖挥舞,转瞬不见了荒芜.
手指轻弹,借一缕星光,灯笼里残烛燃亮,然后手中长枝抛出去,一片精光划过,荒宅化成新院.
从今天开始,这里便是我的家了.
一路走过去,一路旧貌换新颜.
突然脊背发寒.
不对劲.
有什么在暗处偷觑我.
我几乎能够感觉到那眼睛里闪烁的精芒.
然后一阵劲风横扫,那什物发出攻击.
我冷笑,扯断腕上细珠弹出去,只听一声惨叫,正中要害.
定睛看,是个鼠辈.
小小一只老鼠,居然也敢偷袭我.
正待发作,那老鼠已经化作人形,噗通跪了下来.
"高人饶命."
高人?
哈,我不过一只蜘蛛!
我勾起嘴角,"这地盘是你的?"
"不不不,以后是您的."
真是识趣.
都说老鼠胆子小,原来是真的.
我暗自得意,嘴上却说,"那怎么成?这不是鸠占鹊巢?"
他匍匐几步,"我修行不过百年,若高人不嫌弃,以后就让我跟着您为奴为仆,小人定当尽心伺候."
几乎笑出声来.
我忍俊,"起来吧,不用这么低声下气,我来这人世只图好玩,你虽修行浅,但胜在入世早,指不定什么时候我都还要向你请教呢."
我知他心里一定在想,切,原来是同类.
腹诽是动物和人的天性.
哦不,人也是动物呢.
"这院子废弃多久了?"
"有几十年了,原是个大户,后来没落了,好像遇到什么,连夜搬了出去,我为了能安心在这里修行,施了点计策,让人以为闹鬼,就一直荒了下来."
"鬼主意倒很多."我环顾四周,"既然要做人又何必鬼鬼祟祟?偷偷窝着有什么意思?不如以后你就替我管这个家吧,有事我给你撑腰就是."
他诺诺连声.
就这样,老鼠摇身一变,成了我的管家,我给他取了名字,叫玉农.
玉农主意多,心思细,这样大一个宅院让他打理的头头是道,井井有条.
我也安了心,屏蔽妖气,隐在人海里,一门心思琢磨做人的好处.
首先便想到陆先.
那个小白脸.
我是不会轻易就放了他去的.
洛阳陆家吗?
我就同你这个豪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周旋周旋.
我是打探好了的.
陆家三代都在朝中做官,老头在户部,而陆先的舅舅更是中书侍郎,势力盛在一时.
陆先有个哥哥,不爱仕途,却善于经商,洛阳最大的绸缎庄和银号都在他旗下.
而陆先两样都不爱.
他喜欢四处游荡,吟诗作画,游手好闲.
典型的纨绔子.
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他只是胸无大志,但不会为非作歹,也不曾伤天害理.
人还求什么?这样一个世道,这样多形形**的人,只要不曾杀人放火,都可以算是好人.
我要求不高.
我也不会像魏紫夫人那般想让他给我画眉,对我温声软语,我只是想有个游戏人间的伴.
他符合条件,全都符合.
坐在茶楼高处靠窗的位置,陆宅整个尽收眼底.
然后陆先风度翩翩走出来,折扇轻摇,眉清目朗.
我微笑,漫不经心喝茶,等他.
我知道每日里他出门第一站一定是这家茶楼,他一定先在窗边喝一杯节前的龙井,然后才去同那群狐朋狗友会合.
那龙井是老板特地托人为他从杭州弄来,清明刚过,茶叶已经到了洛阳,有钱,就这点好.
陆先是个挑剔的人,作画一定要歙州的澄心堂纸,衣料一定是余杭出产,襟上的刺绣全是汴梁手工,喝茶,龙井要是节前的,龙凤一定是安溪的.
他喜欢收集古琴,有时不惜血本高价买回一部琴来,结果发觉只是赝品,他会毫不犹豫将琴摔断.随便一部琴到他手里,只要摸一下,基本可以猜出是什么年份,经过什么工艺,做过几重处理.
不能不说是个人才,只不过,分是谁来看.
陆先已经行到楼下.
老板马上眉开眼笑迎上去.
"陆公子,知道您要来,节前龙井,紫砂茶壶,还有您要的清泉水,都备好了."
我悠然举起茶杯,嗅着茶叶香气,"真是有趣,喝杯茶要求这样高,为何不在家中慢慢品,反倒来茶楼?"
陆先一愣,待看清是我,兀自呆了一下.
"朱姑娘,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