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我的头好似要炸裂一般.
周身仿佛有万千火焰在灼灼燃烧.
热,好热!连喉咙里都好似要着火.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水,我要喝水!
耳边断断续续似乎有吵闹声,哭声,笑声,叫骂声,嘤嘤的,剧烈的,嘲讽的,冷漠的.
古老的秋千架轻轻摇晃,小小女孩翘着脚坐在上面,瘦弱的白衣少年折了满怀的丁香花一路跑来.他的眼睛那般清亮,笑容里甜蜜的,宠溺的,幸福的神色几乎全都溢到脸上.
他是快乐的.
然后在他就要接近秋千的时候,捏着花枝的手指突然颤动,垂头抱住双臂剧烈咳起来.
小女孩吓坏了,秋千依旧荡,她死死抓住藤索,如何也下不来.
然后小小稚弱的声音随着那浮荡秋千一声声传下来.
贞,你怎么了?
贞,你怎么了?
贞,贞――
心一阵酸,视线开始模糊.
我拼命眨眼,拼命去看.
我想再看一眼那小女孩,那白衣的少年,那灿烂的丁香.
可是,眼前却出现一个十一二岁的蓝衣少女,抱住双膝,静静坐在一座新坟旁边.
她的神色那般平静,只是眼光怔怔的,抬头仰望.
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高高的山顶竟是一座塔,青石的塔,高高矗立,那么骄傲的俯视下来.
月光拉长少女小小的影子,在这样苍茫的夜色里,在那高高的青塔的阴影里,她,那么渺小.
心开始疼,阵阵抽痛.
我闭上眼,不忍再看.
耳边却突然响起笑声,清脆的,灿烂的,有若微风过处的小小风铃.
声音中的快乐,让我感动.
张眼去看,两个如花少女,一蓝一黄,那么温柔的颜色,在静静的荷塘边嬉笑追逐,惊起塘中一干水鸟.
我想看清她们的脸,可我越是想,那面目便越发模糊,然而这样反倒更加激发我想看的愿望.
揉揉眼,努力去看,两张面孔突然变得狰狞.
我吓一跳,猛地张开双眼.
白色天花板,长长的白炽灯管的耀眼的光明晃晃打下来,一室光亮.
意识却有些模糊起来.
这是哪里?我是谁?
一个声音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她终于醒了."
一名紫衣女子也凑上来,口里念着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你可醒了."
头好痛.
挣扎着要坐起来,那流泪的女子忙的过来扶我.
我抱住头,眉头皱紧,"好痛."
她脸色瞬间苍白,回头求救一般望住医生.
医生笑,"病人头部受到重击,痛是正常的,能够醒来便是好事,好好调养,慢慢就会恢复."
我怔怔看住一干人,眼神迷茫,不知今夕何年.
鹧鸪,我时日无多,只望能在闭眼之前尽量令你快乐.我会将那竹林修成庄园,一座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庄园,我还要在那山的最高处建一座塔,等我过世,你就将我的骨灰存在那塔顶的地方,让我可以生生世世看着你,看着鹧鸪山庄.
鹧鸪?
等有一日,这鹧鸪山再不是鹧鸪山,这鹧鸪塔也再不能称其为鹧鸪塔的时候,清明,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会相信我的真诚.
清明?
“简,为什么我总会对你觉得这般熟悉?好似等了你足有几千年的模样.
简?
天,为什么我脑子里会有这样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紧紧抱住头,我拼命想,拼命想.
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头痛欲裂.
心下焦躁,我失声尖叫,疯了一般.
几个护士冲上来,死死按住我,手臂上一阵刺痛,有液体注射进我体内,凉凉的,舒适的让人安心.
我停止挣扎,安静下来.
眼皮渐渐沉重,缓缓合上眼睛.
耳边响起一声沉沉叹息.
我仿佛受到感染,轻叹一声,昏睡过去.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你本是一株野草,何必心心念念一定为人?
做人究竟有何乐趣?
兜兜转转,几个千年,你辛辛苦苦尝试,终究也不过就剩自己.
忘记吧.忘了那一切,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安安心心.
也许,这样长时间,不过就是为了让你学会遗忘,学会安宁.
朦胧中一只巨手向我伸来.
还我吧.
我诧异.
"什么还你?"
心.
"心?"我捂住胸口,"心还了你,我是否真就快乐?"
无心,至少没有那样痛苦.
"也不见得就会快乐."
那声音叹息.
你不后悔?
"为何要后悔?"我抬头,霎时找到自己,"至少在这三世的轮回里,我开始知道什么才是珍贵."
我给过你机会.
"我明白,所以会更加珍惜.因为得来不易."
我在医院里住足一个星期.
丝丝到现在想起来还在后怕.
"当时看你的样子,我真怕你会忘了所有东西."
我笑,"你放心,我忘了什么也肯定忘不了你."
双喜接过话头,"就是,简对美女向来过目不忘."
我看住双喜,突然心下一动,我状似无意淡淡讲,"等我出院,我们一起去看看你阿姨."
"什么阿姨?"她诧异,"我外婆统共就生了我母亲一个."
"不是,是你母亲的表妹,苏容容."
"苏容容?我妈妈这一辈子都没冒出过什么表妹来,你烧糊涂了罢?"说着探手过来摸我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不烧呀."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丝丝,"红颜呢?她醒了没有?"
"什么红颜?"二人面面相觑,"该不会是把脑子砸坏了罢?"
我不屈不挠,"那你们总还认识许哲和李靖罢?"
丝丝已经冲出去,大喊医生.
我怒,"洪丝丝,你给我回来!"
她看住我,似笑非笑,"哦,原来你还正常!"
"怎么会这样大变化?"颓然摔在床铺里,我直拍脑袋,"那你们总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罢?为什么我要躺在这里?"
"你真的确认自己已经彻底好了?"双喜瞪着眼睛看我."这里是D城啊,我们三人约好了来这里看海,啊对了,你刚是不是说红颜?我想起来了."她竟然有些愤怒起来,"那天要不是你好好的非要进展览馆里看什么鬼画展,也就不会被那幅掉下来的破画框给砸到,就不会弄到现在这个模样."
"画框?"
我怎么不记得我去看什么画展?
丝丝已经自床头的柜子后面翻出一幅画来.
"那,就是这个,当时那画廊老板吓坏了,在你昏迷的时还特意亲自将这画送了来给你,说是权当赔罪."
我接过那幅画,翻转过来,不由吓了一跳.
这幅画!
我瞪大眼睛,死死看住双喜,"那老板叫什么名字?他有没有讲这画可有什么来历?"
双喜被我吓到,"没说有什么来头啊,只是说这画叫做红颜,至于他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们都只顾着忙活你了,谁还有心思去管他有几只眼睛?要不是你刚刚提到这名字,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却瞪住那幅画,说不出话来.
红颜?
这幅画居然叫红颜?
这明明就是被我撕掉的那幅三生!
画中蓝衣的女子敛眉低额,我怔怔看着她.
丝丝却凑凑上来,"我说,你有没有发现,这画里人的神色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呢,不会就是你吧?真好笑,"她捧腹,"你该不会是自己给砸了个跟头吧?哈哈!"
我却完全笑不出来.
这可不就是我?只不过,那已经是遥远的几千年前.那时候我的名字,叫红颜.
熟门熟路来到破败的鹧鸪山庄旧址..
青色残塔不屈不挠站在那里,虽然已经塌得只余大半,但却风采依然.
两千年的风霜,一路走来.它目睹我三世所有兴衰.
丝丝双喜欢叫着拍起照片.
她们觉得好玩.
是,繁华过后,留给别人的,不过一方风景.
个中辛酸,也只得我一人知道.
然而,足矣.
我轻轻笑起来.
忽然好似心电感应,我一愣,猛地回头.
远远一个黑色T-shirt大男孩正定定望着塔顶方向,兀自出神.
心不由一颤.
脚步不由自主向他走过去.
"请问,"我招手拉回他目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看到我,明显怔了一下,转而笑起来,抬头看向那山庄残址,"听这里的老人讲,这里原是座叫做姮苑的山庄的,那塔却是叫鹧鸪塔,仿佛因了一个女子而成名,可惜现在已经塌了大半."
"哦."我笑,看着对面,"这塔似乎很有点灵气呢."
"可不是,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仿佛总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一般."
"会放下的."我灿然,"听说附近还有座庙的,可否暂时充导游带我过去游览一番?"
他看住我,半晌,终于也笑起来,轻轻点头.
回头招手唤丝丝双喜.
身后却突然一声巨响.
愕然转身.
那鹧鸪塔,竟整个塌下来,瞬间成为平地.
耳边突然响起轻轻叹息,我的目光渐渐模糊起来.
一个青色身影默默站在鹧鸪山下,静静注视完好的鹧鸪塔,轻轻叹息.
等有一日,这鹧鸪山再不是鹧鸪山,这鹧鸪塔也再不能称其为鹧鸪塔的时候,鹧鸪,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会相信我的真诚.
等有一日,这鹧鸪山再不是鹧鸪山,这鹧鸪塔也再不能称其为鹧鸪塔的时候,清明,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会相信我的真诚.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我看着那暗淡的背影,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忧伤情绪.
有人拉我.
我回神,看住眼前那张脸.
"走吧."
他轻轻说.
是的,走罢.
一切已成过往.
走罢,我会开始全新生活.
从今而后,鹧鸪山庄,鹧鸪塔,再与我没有一点干系.
我淡淡笑,抬起头,阳光灿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