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感觉到季尚文一家对她的冷落，去家里待答不理的，再说季洁也不来信。今年三百元的衣裳钱到现在一分钱也没给，她去过几次，感觉季洁娘说话刻薄，唉声叹气，一脸官司。她心里思忖，看来这家人是不乐意我登门，实质上是嫌弃我的残疾。
果儿曾经说过，嫁不出去大不了和书香门第姑侄儿三人过日子。是这话，实际上有弦外之音，书香门第是陶真的孩子，和书香门第过，还不是要嫁给陶老师，一家四口过日子？至于陶老师想都没敢往这边想，他比果儿大十几岁，又是兄妹关系，再说果儿还是黄花闺女，而他陶真却是个民办老师，两个孩子的爹。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凭啥呢？
到现在季洁也没有明确态度，或许是季洁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开口说明，或许是季洁仍然爱着果儿，即使果儿真的残疾了，也不离不弃？在这件事情上，季尚文老婆作为季洁的娘，给于季洁太大的压力，甚至于以断绝母子关系来要挟。季洁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另一边又是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为了逃避矛盾，他选择了缄口不言，家里不去信，果儿那边也不写信。他想，时间是最好的磨合剂，拖一拖，大家都会冷静思考这一问题，会认真面对现实。
他又想，果儿的腿一定会完全好起来的，到那时，她还是一个活泼可爱、倔强任性、天真烂漫的姑娘。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家里一直不断来信，告诉他果儿的腿依然如故，跛足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娘还说，只有另做打算了。咱们总不能看得明白稀里糊涂娶一个拐子来家做媳妇，那不是明明白白作糊涂事嘛！
果儿跛着自己的腿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里那里的地都不平，越是平整的地越显得不平，而坑坑洼洼的地反而显不出跛足。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学了，果儿憧憬着未来，那些她用身体甚至是生命救下的孩子一个个健健康康的，她值得。在住院时，大队领导、公社领导还有教育局领导都来看望了她，队里也为她出了医疗费。为了表彰她见义勇为的行为，县里还把她转成正式民办老师，以后有机会转成公办老师。为此，她感到莫大的荣幸。她想，哪个英雄人物不是在瞬间做出惊天动地的决定吗？——王杰、***、***，等等，想比自己算的了啥。
书香门第不知跑到哪里疯耍去了，陶老师被派到秋收检查组了。果儿一个人闲着无聊，在村外随便走着。深秋的坝上已经显出凉意，一眼望去是不尽的金黄色。收割后的莜麦、小麦个子整齐地码在田野，羊群像白云一样在田野飘来飘去。大雁排着人字形的队伍在天空飞过，成群的麻雀从这块地飞向另一块地，享受着秋天的丰足。果儿一扫几天来的不悦。人生也有秋天，而我却还在盛夏，迎来了转折，一是腿残了，二是由黑民办老师转成正式民办老师。当时，民办老师分为黑民办和正式民办老师两种。所谓黑民办老师就是队里雇佣的代课老师，上级教育主管部门不认可，没有转为国家正式老师的条件，不享受上级每月六元钱的津贴，仅仅挣生产队的工分，年底和社员们一样按工分分红。而民办老师却有机会转正，享受上级每月六元钱的津贴，还和黑民办老师一样挣工分，年底分红。果儿高中毕业时，****后的首次教改已经结束，因此没有参加民办老师招考活动，只是队办中学的代课老师。
果儿溜达着，思绪不由得又回到季洁身上。和季洁的关系说不上郎才女貌的圆满，但是在农村还是可以称得上是人人羡慕的婚事。然而，经历一场变故，却变成现在这样的不冷不热。果儿又想，或许这是暂时的，苦尽甘来，有那么一天，季尚文两口子一定会回心转意。不，果儿转念一想，除非自己的腿完全好起来，否则，只能是幻想。
放秋假后，陶真被委派到秋收检查组，每天跟着社员们出工，负责督促检查秋收情况。这种身份不伦不类，扮演的是下乡干部的角儿，但是实际还是民办老师，哈哈，往年陶老师一样和社员们收割庄稼。上级给他发了粮票和伙食费，每天吃派饭，吃完饭付给人家一毛五分钱，半斤粮票。这对于民办老师来说，享受了下乡干部的待遇，但干部谁乐意大热的天，火辣辣地来地里？于是，就想出了民办老师秋收督促检查的招儿来——美其名曰“下乡”。和陶老师一个组的组长是公办老师，骑着自行车把行李往炕上一放，嘱托陶老师抽时间多去地里看看，就回家了。陶真一个人，每天老老实实地下地。这天，看着没什么事情，陶老师和队长打了个招呼，说家里有点事，回家来了。十几天不见，书香门第亲热地围着陶老师，果儿在一旁看着乐，心里却想着，和季洁的事情迟早也是个退婚，不如今天趁这个机会看看陶老师有什么想法。于是，她半开玩笑半正经地笑着问：“老师，你不觉得书香门第该有个娘吗？”
陶真头也没抬说：”这不挺好的，有爷爷奶奶爱着，姑姑宠着，找个后娘有什么用？”
陶老师顺口吟诵着：
有父无母虽残缺，
但有爷奶宠爱着。
姑姑不比娘儿差，
书香门第乐融融。
果儿笑着，红着脸问：“姑姑怎么能跟娘比呢？要是姑姑真当了娘，你同意不？”
陶老师一愣怔，呆呆地看着果儿，果儿扑眨着大眼睛，微笑着看着陶老师：“怎么啦？老师。”
陶真红着脸说：“你别逗我了，我都半截老头了…………”
果儿打断陶真的话说：“我还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呢。”说完哭着走出大门。
陶老师懵然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这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要真是那样也好，姑姑变成娘，但是陶老师转念一想，怎么也不能同意，人家果儿还是大姑娘，咱都是半截老头了，怎么能拖累人家呢？那不是害了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