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胡僧。”
“性别。”“男。”
“年龄。”“五十五。”
“籍贯。”“开封。”
“胡僧,是你的本名吗?”“不是。”
“你的曾用名是什么?”“胡百货。”
“怎么写?”“百货商店的百货。我爹就想着家里开个百货商店。一辈子没开起来。就想着给我起这么个名,出去有面子。”
书记员笑出了声,“你这个名,胡白活,都瞎白活了,哪来的面子?”
“怎么没面子?自打有了我,我爹出门就和人家说,家里有钱,有百货,能没钱吗。”胡僧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胸脯挺着,嘴巴子撇着,左手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膛,大拇指竖的老高。
“哎哎!注意点!”审讯员弯着右手食指,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审讯桌。
“是,是是。”胡僧秒变苦瓜脸,高举着的手也被立刻收回来,像刚上小学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好。
“什么时候改的名?”书记员看了一眼审讯员,眯着眼睛点点头,“因为什么改的名?”
“下了学就改名了。他们说,我叫这个名字,出来混,不易。”胡僧尴尬地点点头,“我寻思着,听人劝,吃饱饭。就改名叫僧,我想,自己是开封的,叫这个名字,也算不忘本。”
“你,前些年,是不是冒充出家人,骗过钱?”审讯员翻看着手中的材料,“判了几年,出来了,道上的就管你叫僧哥了,是吗?”
“哎呀,政府连这都知道,您早说您都知道了,我就全都坦白了。”胡僧用手摸了摸自己刚剃光头发的大脑袋。
“你呀,不要小看政府,也不要高看自己。我们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得多。”审讯员坐在那里,始终都面无表情,“我们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交代,比不交代好。早交代,比晚交代好。有些问题,你不说,并不意味着我们不知道。你说了,就叫坦白。你不说,就叫隐瞒,就叫知情不报。孰轻孰重,你自己合计吧。”审讯员再一次低头,快速扫了一眼手中的材料,“就你这次的这件事,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一样有足够的证据给你定罪。估计,判的话,你这是累犯,符合从重条件。我估摸着,如果你要是有个孩子现在还在上初中,那么他大学毕业之前,你是没可能陪在他身边的。但是,如果你要是愿意和警方配合,说点我们想知道的,感兴趣的,我可以考虑为你申请从轻处罚。所以,不一定非要你说,但你要是不打算好好说,就别和我兜圈子。”审讯员的目光冰冷地像两条利剑,能够穿透胡僧飘忽的目光,直插心底。
胡僧低着头,听着审讯员的训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警察同志,我能不能和他说几句?”男张华坐在审讯区的一张孤独的小桌子旁。由于是临时增设的桌椅,这张小桌子上并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个名牌架,上面放着一张纸,写这三个字:旁听席。
审讯员听到了张华的话,他没有表态,也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甚至他连看都没有看男张华一眼。要在以往,张华一定会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他的脾气也会像阿苏山一样猛烈爆发,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跟着遭殃。可是这一次,张华没有发作。因为审讯员这样对待他,是审讯员一早就和他说好的,这是在给胡僧威慑,是在和这个人面兽心的犯罪分子打一场心理战。
“警察同志,我”张华正想再多说两句,审讯员一摆手,张华立刻不敢说话。
“胡僧,现在旁听人想要和你对话,你想要和他说话吗?”审讯员依旧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胡僧。
胡僧刚想抬头,一看到审讯员冷峻的目光,立刻低下头,缓缓地歪着头,看向张华:“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和他对话。”
“旁听人,你可以和胡僧对话了。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案,你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审讯员翻开手中的记录本,“如果你想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对话。”
“是。谢谢审讯员。”张华双手扶着桌子站起身,向审讯员点头示意之后,重新坐下。
“我主要想问胡僧几个问题。”张华调整了一下座椅的位置,“胡僧,你为什么要给我老胡的手机视频?”
“我想揭发刘洁的死因。”胡僧叹了口气,“刘洁这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替她抱屈。”
“既然你替她抱屈,”张华听到胡僧说不明不白几个字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你为什么不直接向警方揭发刘洁的死因呢?”
“我不知道老胡的手机还有密码,”胡僧轻轻地拍了一下他身前的小桌子,“我知道老胡去找刘洁了,我在厨房外面的窗子旁边都看见了,他们说的我也听见了,我看到在老胡和刘洁说话的时候,老胡放在胸前衣兜里的手机摄像头灯一直是开着的,我猜想他的手机里一定有他杀死刘洁的证据。”
“既然你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去救刘洁?”男张华拍了一下桌子,“你到知道替刘洁抱屈,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你不知道,当时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就在厨房最后面的窗根下面,那里和厨房工作间就隔着一扇窗户,可是那窗户从外面打不开,我得绕到侧门才能进去,根本来不及。”胡僧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头发揪下来一样。
“你为什么替刘洁抱屈?”为了避免给胡僧过度地刺激,张华在书记员的眼神提示下,有意地放慢了语速,降低了语调。“你和老胡不是很好的亲戚关系吗?”
“我和老胡两口子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就是在来养老社区之前的一年多,我和老蔡一直租住在他们村,为了租房子便宜点,我请老胡喝了顿酒,强认下了这门亲戚。”胡僧用两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我最初就想骗卖他们一点保养品,骗他们老两口子一点钱就算了。没想到这老两口子很热情,明知道被我骗了也没有拆穿我,还和真的亲戚一样走动。反倒让我不好抽身离开了。后来阿杜他们把队伍都拉过来看上了这个养老社区的项目,我也就借着这个事,和他们老两口分开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张华听到胡僧说的这些,真心为老胡两口子感到不值。“你们两个人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我没有恩将仇报!我不是那种人!”胡僧咆哮着,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那种人!”
“那他们的死,怎么解释!?”张华也狠狠地一拍桌子。“怎么解释!”
“那是意外!那真的是意外!”胡僧歪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张华的眼睛,“阿杜找我,说社区需要有足够多的老年人才能周转得起来,我就想着,既然需要老年人,那么就干脆把这无儿无女的老两口子接过来。我骗过他们,他们不记恨我,还拿我当亲人,我就想着在这养老社区给他们养老送终就行了。所以我就让大徐,那个司机,一趟一趟拉着老蔡去老胡的家,苦口婆心地劝。好不容易他们才答应要来。结果,一到社区的那个晚上就出事了。我和老蔡当时就光顾着老胡了,想着刘洁还能不管胡老太太吗,结果我去了医院才知道,这小娘们不仅没救胡老太太,还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那了。”
“什么叫眼睁睁!”张华站起身,紧握着右拳狠狠地敲打着桌子。
“当时胡老太太去厨房,被液化气熏倒了,她可能是被熏倒之前先是往后趟倒的,结果头撞到厨房门的门框上了,一下子又向前趴倒,结果一下子迎面磕在小炉子的边边上,把锅也顶翻了。你想,那炉子都是铁家伙,一下子就把鼻梁骨砸断了,她趴在那里没法呼吸,大脑又因为吸入液化气缺氧了,鼻腔里面还因为断了的骨头插破了肉和血管呼呼地流血,就被呛死了。刘洁看见的时候,那胡老太太还剩下一口气,她去给胡老太太翻过身,那老太太接着就断气了。”胡僧又重新描述了一遍老胡两口子住进社区第一天下午的聚餐中发生的意外。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张华重新做好。
“刘洁当时一看我走了,就打电话给我说了,说她处理不了,问我该怎么办。”胡僧使劲挠头,“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我脑子里也乱,我就让老蔡给想办法。我哪知道,刘洁没有给老蔡打电话,她直接找了开车的大徐。那视频里都有,你不是看到了?”
“那,两次意外是谁编造的?”张华看了一眼书记员。他担心自己的这个问题和案情无关,会被书记员打断,可是书记员只顾着记录,连头也没抬。
“刘洁。这事真是她。”胡僧摇着头,甩的下巴上的肉直晃荡,“我没想到她竟然敢利用这件事和燃气公司要钱,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成功。本来我还不同意,一看见她给我上的贡,我想着人反正已经死了,老胡还不一定能怎么样,就默许了。”
“那你为什么又跟着老胡去找胡老太太的尸体?”张华穷追不舍。
“老胡醒了,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小中风了一下,他回来一看自己老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不着急啊,他和我一哭,然后偷偷打开天然气阀门想在家里自杀,我一看,不行,不让他找是不行了,我就想着,干脆还是我带他去找吧,找到了,想法子安慰一下,把老太太入土为安就算了。”胡僧摊坐在椅子上,“哪想到,我们正在找的时候,阿杜打电话给我说大老板要一幅完整的女性骨架做实验,我没辙了,只好把胡老太太的交上去了。”
“那么,老胡呢?你怎么和他交待?”张华脑子里飞快地闪现了胡僧和老胡寻找尸体时,曾经让他作呕的视频画面。
“我就和阿杜说,老胡这边不好办,阿杜就把他催眠了,把他的记忆给改了。”胡僧叹了口气,“要是阿杜技术好点,可能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我本以为改了记忆就没事了,结果老胡被催眠了没几天,他的记忆一点点的回来了,他能不找我吗,就问我到底什么是真的。我就说那人偶就是他老婆,老蔡也这么和他说的。哪想到你们公司居然还又派了你们来讲课,你还这么热心,老胡的记忆又那么巧地完全恢复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刘洁倒霉?这是不是我们倒霉?”
“我看,你们这不是倒霉。”张华学着审讯员冷酷的样子对胡僧说:“你们这叫,报应!”
“哼,报应。”胡僧冷笑着,“老胡两口子对我们有恩,我们找他们报恩。报应?报应谁?”
“你别打岔,你说把胡老太太的尸体交上去做人偶了,那人偶怎么又回到老胡身边了呢?”张华继续冷冷地看着胡僧。
“人偶做坏了。说是标本太老,骨质疏松,太脆了还是什么。不是东西啊!”说到这,胡僧抹了抹眼泪,“他们一看人偶做坏了,就让我给想法子,擦屁股。我当时也是发善心,就说把人偶还给老胡吧,反正他也一个孤老头子,出不了事。唉,你说出了这些事。”
“那你在茶室约我,是要干什么?”张华猛然想起来是胡僧主动给自己打的电话约在茶室见面。
“我不说了吗,急需器官,我和那个茶室的说好了,只要你模完牌再喝茶,你就会晕倒,到时候我们就把你往车上一装,就完活了。”胡僧摸了摸腮帮子,“谁知道你还带这个小妞,我都把牌摆在你面前了,你小子居然碰都不碰。我也是醉了。”
“这么说,你车里原本装的是什么?后来和蔡姐一起出现的就是你们一起的吗?”张华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差一点就被他们害了。
“这个,我就不能和你说了。”胡僧看了一眼张华,又看了一眼审讯员,“我得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