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是一个人来的?”车还没熄火,车门就被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里随即传来胡僧质疑的声音。说着话,胡僧从副驾驶的座位上下车,表情异常严肃。
“我是一个人来的,这是我同事,赶巧了碰到,想着晚点让我把她送回厂里。”张华极力想要在胡僧面前撇清自己和女张华之间的关系。
“张华,你这人。。。”胡僧冷笑着。
“我这人怎么了?”女张华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不小脾气更大的老人家。
“我是说张华。”胡僧瞥了一眼女张华,咬牙切齿地说。
“我就是张华。”女张华仍旧歪着头,一脸倔强。
“你是张华?”胡僧歪着头,眼睛非常缓慢地左右转着:“莫非,你也叫张华?”
女张华立刻用举着炸鱿鱼的手紧紧挽住男张华的胳膊,“我们都是张华,怎么的?”
“我不关心你是谁,”胡僧看着男张华,有些焦急地说:“张华,我现在就问你,咱们是三个人进去喝茶,把话说开,还是……”
“喝茶。”男张华打算甩掉女张华,赶紧跟胡僧他们三个人一起把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的一切搞清楚。他极力想把女张华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甩开,使劲掰开女张华紧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你们喝茶,我为什么不能跟着?”女张华犯了倔,越是不让她参与,她越想参与进去。“你们背着我见面,准没好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男张华也开始焦急起来,“你这现在还没有和我正式确立什么关系,可我和人家这两位,是老早就认识了的,今天的这个见面,也是我们三个人都期待了很久的,是非常非常严肃的一次见面。你看看现在的时间,你看看我们的表情,没有真正紧要的事情,我们干嘛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呢?你说的话,太主观,太武断,我反对。”
“你们开批斗会吧,我不伺候了。”开车人看到这一幕,萌生了离开的想法。
“你来了,话没说,怎么能走?”胡僧看着开车人,“再一个,你走了,我不走,我该怎么办?车上的东西怎么办?”
男张华看了看开车人,又看了看胡僧,心里想:看起来这两个人是找了什么别的理由才离开了养老社区的。他很好奇是什么理由,但是他觉得胡僧完全没有想和他说这件事的意思,就这么问出来似乎不妥。他张了几次嘴,最终没有问出一个字。
女张华原本还对男张华说的话非常生气,但是就在开车人和胡僧说了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之后,她却敏感地觉察出眼前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想到这一点,她立刻意识到,一直对她难以拒绝的男张华之所以会对她说刚才那番话,其实是想拿话把自己赶走,而这个男人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保护她。
男张华的举动极大地震撼了女张华,在满心激动和兴奋之余,她偷偷地拉了拉男张华的衣袖,对男张华说:“张华,我看今天这场合有点复杂,你带着我吧,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男张华没有想到女张华已经看出了端倪,他低头看着正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姑娘。她善良又热情,不仅能在生活上照顾自己,还能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下帮衬自己。男张华对女张华的好感在一瞬间如火山爆发一般喷发了。
“要不这样吧。”男张华用手握了握女张华挽住自己胳膊的手,对胡僧和开车人说:“咱们一起吧。这位张华女士,其实,是我的女朋友。咱们今天要谈的事情,我没有和她透露过一丝一毫,我也没有告诉她咱们要在这里见面。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能在这里碰见她,我想,这可能就叫缘分吧。就当是老胡给我们牵了线。咱们一起谈,让她坐着听吧。”
“你还真敢说。”开车人看了看男张华,“让老死鬼来给你牵线。”
“你胡说什么!”胡僧一指开车人,“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进来吧。”
一行人进了茶室,胡僧主动去找了前台的接待人员。
男张华站在距离前台有一些距离的地方远远看着,胡僧和那个有些年纪的前台接待人员你来我往喜笑颜开地说了几句,很顺利地拿到了一把房间钥匙。
“走吧,钥匙拿到了。”胡僧拿到钥匙后转身对几个人说。
“要的什么茶?”开车人问胡僧。
“我们家乡的名茶,老干烘。”胡僧健步在前,开车人紧随其后,男女张华走在最后面。
进了茶水间,等了不到半支烟的功夫,电动麻将桌上就码好了几条长城。四个人一人一边坐在麻将桌旁,静静地,直到刚才那名女前台放下两个大热水壶,笑意盈盈地关了房门。
“现在,说说吧。”男张华对胡僧说:“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有什么是你知道的?”胡僧看着张华。
“你问过,我说过。还有必要重复吗?”张华看着胡僧。
“我没问你说过的,我是问,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胡僧喝了口茶,一脸满足的样子。
“我知道的,就是我和你说的,现在,说说我关心但却还不知道的。”张华也喝了一口茶,端端正正地把杯子放在了自己身旁的茶水桌上。
“你俩别套话了,我先说我知道的。”开车人说:“在把老胡他们送走之后,我就给刘洁打了电话。我的本意是劝她自首。当时一看到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我的心里就有了那种沉重的,负罪感。我非常担心自己因为刘洁的牵扯,莫名其妙地变成杀人犯的帮凶。”
“瞎操心。”胡僧点上一颗烟,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开车人。
“你打电话给刘洁,不就把老胡的行动暴露了?”男张华惊讶地看着胡僧。
“我是好心,我哪知道这里面有这些事呢,他们谁也没和我说呀。”开车人一脸无辜的表情,“这事说到底还是得怪他们自己。”
“怪我们?你这人还真他妈靠不住。”胡僧狠狠吸了一口烟。
“打完电话之后呢?”男张华看着胡僧。
“之后,刘洁就找我去了。到了我那里,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难听骂什么。我说真的,我当时就想弄死她。什么东西!你就是管个食堂,你还当自己是土皇帝啊,我们只是在社区打工的,和我们签合同的是燃气公司,你刘洁有什么资格在我宿舍里骂泼妇街。”
“然后呢?”男张华继续问。
“我没搭理她,可她却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说我要是不听她的,就要去纪委举报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就领着她去找了老胡。”胡僧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唯独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老胡当时在哪呢?”男张华问道。
“带着大皮箱,不能回社区,可是我们也没地方可去,我就打了一辆出租,带老胡回了他原来的家。还好,租住在他家的那个单身汉,真是个敞亮人,一听说老胡想临时回来住两天,人家立刻搬到邻居家去了。老胡带着皮箱回了家,进了屋,哭昏过去两次。吓得我,给他吃了两瓶速效。看他基本上不怎么哭了,我就回社区了。我当时想着,咱不能出来太长时间,会让刘洁怀疑的。可没想到,我回到社区第二天一早,刘洁就到了,给我这通闹。”说话的时候,胡僧手里的烟一直燃着,等他说完话,手里只夹着一个烟屁股了。
“你带着刘洁去找老胡了?”男张华看着胡僧。
“找了。”胡僧看着开车人,“这一趟去,没用你的车。”
“唉,这小娘们。”开车人猛地喝了一大口茶。
“然后呢?”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的女张华突然插了句嘴。
“然后?我来说说然后。然后我们就去了,怎么敲门都不开,我托一起开车去的司机师傅跳进院子给我们开的门。打开门之后,那院子里和我几天去之前的样子,一样,地上脏兮兮的,没人扫。院子里也听不见有人哭,好像有人说话吧,也听不清楚。我和刘洁就挨个屋里找。还是刘洁在厨房找到了,喊我过去。我去的时候,刘洁没进厨房呢还,我一看,老胡正背对着外面坐在他家厨房那个土灶台前面。他面前的土灶台上还放着一个大铁盆,他正猫着腰在那洗东西似的忙活。我喊了一声老胡你在干嘛呢,推开门就进去了。”说到这,胡僧又点上一根烟,浅浅地喝了一口茶。
看到胡僧喝了口茶水,其他三个人也跟着浅浅地喝了一口。
“我进去之后,老胡也没搭理我,我走上前两步,哎呦那个味,炖肉的味,可是和一般的炖肉吧,还不一样。等我再走进一点,恶心得我直接吐那了。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一大盆,血腥味十足的炖肉。当时那个血腥味熏得我,只感觉有一股子热血从我的胃里直冲出来,我一歪头,立刻就吐在炉灶旁边的地面上了。等我正趴着头吐的时候,我才看见有一大堆柴火正放在灶台里烧。我等自己不怎么吐了,就稍微站直身子。可我站直了身子,就看见大盆里那水面上飘着的,都是走了样的肠子,一块一块的红肉,盆子中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我正纳闷不知道这炖的是什么肉呢,一颗没了皮,血肉模糊的人头猛地从水里钻出来,两个眼珠子也没了,就剩下两个窟窿,就往外淌着水的那样,好像是在盯着我看一样。”说话的时候,老胡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麻将色子,脸色惨白,好像那一盆东西正摆在他的眼前一样。“我立刻反应过来,那大盆里炖的,是胡老太太的尸首”
“刘洁呢?”男张华想起了自己在视频文件中看到的那一幕,心里非常别扭。他表情扭曲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张华。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此刻的女张华却一边吃着烤鱿鱼,一边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
“刘洁完全被吓蒙了。她哪见过这个。”胡僧说,“刘洁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拼命阻止自己大叫,另一只手却拼命地挥舞,两只眼睛瞪的特别大。这是我吐的过程中回头时看到的。然后她可能想进屋来着,走进来没几步,也吐了一滩。”
胡僧接着说:“刘洁这一吐,嗷嗷的,老胡就听出来了,要杀人一样地瞪着刘洁。刘洁呢,也不含糊,吐完了,就出门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条毛巾,口罩一样地罩在脸上,只露出自己的两只眼。然后她两个健步冲进厨房,一把就把老胡推开了。她用从厨房找到的铲煤用的铲子,一下子把大盆推到远离灶火的地方。”
“那个开车的呢?”开车人脸憋得通红,坐在一边很久没有说话的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提出一个问题想让胡僧能多多少少岔开一点话题。
“开车的早就走了,人家开了门之后就走了,人家比较机灵,没和某些人似的,傻得离谱,还能答应帮人拉帐子。”胡僧正讲到兴头上,被开车人这么一搅和,嘴里当然没好话。
“好好好,你们说你们的,我没的说了,我也不听了,我就坐在这里喝茶总行吧。”开车人离开了麻将桌,坐到了包间里设置的一个单人沙发上。
“那些肉呢?”女张华没给胡僧喘息的机会,接着问。“你们俩是怎么处理的?”
“吃了。”胡僧看着女张华,“一块肉没剩,全部喂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