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贵妃猛地抬头,盯着赵瞳渊那寒光闪闪的眸子,顿时身上传遍一股恶寒。感情她刚刚那副可怜样子完全都是装给皇后看的。小小蝼蚁不足为惧。白贵妃缓过神来,心中懊恼刚刚那一瞬确实被这小丫头怵到,但她身后有白家还有她和皇帝所出的二皇子,赵瞳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难道就想凭借那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赵家来蚍蜉撼树吗?
“呵,这船靠岸了,赵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白贵妃狠狠剜了一眼赵瞳渊,不论这次赵家是生是死,都得退一层皮,到时候东窗事发看皇后还会不会把这个丫头奉为座上宾。
“古人有言:‘柳暗花明又一村’。娘娘此语怕是不妥,有哪个臣子不希望为皇上尽忠的,所以赵家生或死不是由娘娘一家之言所能下定论的,还望娘娘谨记才行。”赵瞳渊瞥见传旨的小太监早已在门外等候,说完这句便向皇后、白贵妃二人施施行礼,告退出殿。
皇帝与皇后二人必须站在龙舟上接受所有官员和百姓的朝拜才能下船,江南码头边上一时间人山人海,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想一睹天子的威仪。皇帝身着明黄色云肩通袖龙襕圆领的袍子,头戴乌纱翼善冠,腰系玉革带,脚蹬皁靴,一派威武不凡、高高在上的帝皇模样。皇后立于皇帝身旁,与皇帝保持半步的距离,身着绿织金妆花云肩通袖龙纹缎女夹衣,下着明黄色织锦绣金凤袄裙,头上盘着繁复宫髻,戴一套嵌宝凤鸟还巢的头面……远远看去,那烟波粼粼的江面上,下来这么一对衣着不俗的人来,好似天上的玉帝王母降临人间。百姓争先恐后地朝拜道,嘴里还念念有词:“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随着仙乐声声,帝后二人并肩而行,皇帝执起皇后的手,一步步走向岸边,岸边早已经铺上了红地毯,上头撒满了花瓣,香气扑鼻,每走一步都像是徜徉在花海中。这场浩大的接驾仪式办得是风风光光,皇帝脸上虽挂着满意的笑,但心中早已怒不可遏,这每走一步,花费的都是民脂民膏,这些个接驾的当地官员们,哪一个不是脑满肠肥,只可惜现在还抓不出他们的过错,若是有一星半点的苗头露出来,他势必要点燃这根导火索。
“臣江南知府唐吏、臣江南巡抚葛明放,臣江南盐茶道白简……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直隶属江南的一干大臣全都跪下高呼万岁。皇帝道:“平身吧。各位爱卿,在江南受灾时极力担当,实为我朝栋梁之才啊。”当着众多百姓,皇帝故意多多夸赞这几人,果然,人群中开始有窃窃私语,低声暗骂的、摇头叹息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帝看在了眼里。
江南的官员怕兜不住,新任知府唐吏道:“还请陛下移步行宫。”说罢还朝其他大臣使了个眼色,那些个人会意,也都巴结着道:“请陛下移步行宫。”
江南行宫是由旧翻新的,皇帝决定下江南时又特遣工部批了三十万两银子整修行宫,今日一见,这行宫中的豪华简直和帝都皇城中的格局一模一样,金雕玉砌,雕梁画栋,就连细枝末节处都展现了浓浓的“铜臭味”——就说皇帝批奏章的桌案吧,上好的紫檀木雕制而成,从笔架到笔洗用的全是清一色的汝窑,这简直比宫中还要豪华数倍不止。
“行宫的督造是谁?”皇帝铁青着脸问道。
“是工部左侍郎元在升元大人。”福寿公公一挥拂尘,心中念道:莫怪咱家,元大人。是您自己个儿作的。
“传来。”
“臣元在升叩见吾皇万岁。”元在升见皇帝传召,心中一阵暗喜。估摸着皇帝这是要赏他呢,殊不知这一去就赏他上黄泉路。
“元在升,你办的好差啊。”皇元在升帝把茶盏子狠狠砸在元在升面前,碎瓷片渣子和茶叶沫子溅了他一脸。元在升被皇帝这一盏子砸懵了,也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直连连磕头。
“臣有罪,臣有罪……”
“你哪儿有罪啊?”皇帝瞥着元在升,等着元在升开口。
“这……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元在升哪晓得皇帝说的是哪条罪状,细细想来他督造行宫时可没少吞银子,这难道给陛下发现了?万一陛下不是指这件事,岂不是把自己都供出去了?所以他只好装个糊涂,等着皇帝示下。
“还要朕来提醒你么?朕问你,行宫的督造花了多少银子?”皇帝故意说得含糊不清,看能不能从元在升那里诈出点什么来。
“回陛下的话,行宫督造总共花了三百万两银子,这行宫的一砖一瓦一颗钉都是有记录在册的。”元在升的头上开始冒出冷汗。三百万两银子啊,上下打点就花了将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要不然他怎么捞到督造这个位子?刨去自己吞的八十万两,督造这个行宫就剩七十万两了,当然这笔银子都花在了做表面功夫上,要不然城里也不会借着盘查生人为由向百姓要银子。一是给下面那些官员一个孝敬机会,二是充实自己个儿的腰包,也要再贪一点。这三就是为这座行宫买单了,可还欠着五万两银子的工匠费没给呢。
“是吗?那这黄梨木椅子上的雕花是怎么一回事?”皇帝话一出口,元在升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了,什么雕花?他伸长了脖子想要一观那有问题的雕花是怎么回事时,皇帝道:“你可看仔细了,这雕花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在升瞪大了眼睛,想从那花刻繁复的椅子上找出点什么花样来,当他看到扶手上雕着的龙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条龙只有四只爪子,岂不是成了蟒了。这可是大不敬啊!
“臣有罪。待臣找到了雕刻的工匠,立刻将他捉拿前来问罪。”元在升以头点地,只要不是贪墨银两一事一切都好说。
“不用了。朕已经替你把那工匠拿来了。”皇帝一挥手,就有侍卫押着那工匠上来。
“皇上英明神武,英明神武。”元在升一个劲儿地磕头,想到什么好话就往外蹦。
这个工匠名叫何老三,是专门负责行宫里的木工活计的,当初他听人说江南要修葺行宫招匠人,也就想来碰碰运气。可是同村的人都说让他别去,少惹上这官家。可他为了给老母亲治病,急需银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嘱咐妹子照顾好老娘,自个儿怀揣两个烙饼背个褡裢就去找活干。起初他还是很卖力的,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久而久之,听那里干活的老油子抱怨这活吃力不讨好,若是碰上个不讲理的官老爷,指不定挑出你什么错误让你卷铺盖走人。得,干了几个月愣是连一个铜子儿也没见着。何老三先前听他们说这些事权当个笑话听听,可这行宫完工后他就嚼估出猫腻儿来了。本来说好的是干仨月的活每人给五两银子,可是仨月后到手的银子却只有一两。这大伙儿哪肯啊,纷纷去找那工头理论。没想到那工头仗着是朝廷的活计,起初理直气壮地说这五两银子里头有他们的食宿费,可后来说不过这些匠人,一气之下禀报了督造元在升。
这元大人得了工头的好处自然是向着工头的,不由分说将那些匠人一顿臭骂,连吓带哄地让他们拿了一两银子走人。何老三哥几个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况且他家中还有老娘要养,想想也真是可气,就这几个子儿还不够给老娘买块好布料呢。就在这时,有同乡的给何老三捎了封信,信上说何老三的老娘在上月月底已经病逝了,亲妹子也让人卖去了窑子。
这下何老三整个人呆住了,他辛辛苦苦赚钱是图个什么?还不是为他年迈的老母亲治病,给他年轻漂亮的妹子找个好人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他咬牙一想,干脆豁出去了。他单独去找了工头,摸出身上仅有的一点碎银子请工头吃酒,求着工头让他再回去修葺行宫。可行宫已经修葺完毕,不需要木匠了,这时何老三灵机一动,说自己能在桌角、椅子上雕花,保证让皇上一见这椅子就能喜欢上。
在皇帝的椅子上雕刻蟒而非龙是死罪,何老三索性把心一横,自己个儿也是孤家寡人了,留在这世上再无牵挂,干脆豁出这条性命,拉上好几个大官给他陪葬也不亏了。起初,何老三心里还打着鼓,这要是万一查验的官员看出来,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所幸那是皇帝御用的椅子,没人敢坐上去瞧仔细了,才蒙混过去。
“听到了吧。来人摘去他的乌纱,于三日后处斩。”皇帝以手扶额,近年来西陵国运虽呈上升趋势,可也禁不起这些蛀虫嗜咬啊。
“陛下,饶命啊!陛下!”元在升听到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突如其来的“喜”竟是他的劫数,他挣扎着,不甘地伸着手喊着“饶命”,却迟迟不敢把幕后主使给供出来。
“至于你,何老三。一个小小的工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朕欣赏你的胆识。但是犯罪终究是犯罪。来人,将何老三押下去,发配边疆,做个苦役吧。”
何老三没有惊慌失措,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跪下道:“草民何老三谢陛下。”头磕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狱中,何老三身着囚衣,正神情呆滞地看着一支木簪发呆,闻得牢门有响动,只听牢头喊道:“何老三,有人来看你!”何老三木讷抬头望了一眼眼前一袭黑袍的人,分不清这人究竟是男是女。
黑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你的妹子我们替你找回来了,给她在大户人家寻了个差使。”说着扔给何老三一副鞋垫子。
何老三一听这话,木讷的表情总算有一丝动容,他赶忙拾起地上的鞋垫子,密密麻麻的针脚,就是他妹子给绣的。“恩人,我何老三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说罢连连磕头不止。就在何老三磕头之际,那黑衣人便悄然退了出去,从大狱后门溜了出去上了一辆马车。
“怎么样?东西给他了吗?”马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瞳渊。那个黑衣人就是清鸾扮的。她们随着夏侯烈比皇帝先一步进了江南城,得知了督造欠工匠们的银子一事。就连皇帝来烟雨楼也在她的计划之内,工匠一事是赵瞳渊故意安排人说给皇帝听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要拉元在升下马,才安排的这一出好戏。
至于那工匠何老三,乃是真正命苦之人。多亏了路居提供给她这个消息,要不然她还不知道要上哪儿去寻这不要命的人呢。这样也算了了这工匠一个心愿,希望他在边疆苦寒之地好好干活,有朝一日能回来同他妹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