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阑丢了一粒花生入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又没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不老实。”瞎眼说书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打招呼，直接捧着酒坛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周暮雨哪里有见过这样的人，自己老师救了他，他不光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将一坛才喝了一小半的酒给占了。当下就要出声，却被苏夜阑一挥手给制止了。
一口酒下去，瞎眼说书人似乎心满意足，甚至还很不雅的打了个饱嗝，又擦了擦那件早就肮脏不堪的麻杉，对着站在苏夜阑身后的周暮雨努了努嘴，说道，“你身边那小娘子身上用的可是上好的麝香制成的香囊，从你们进这酒馆老瞎子我就闻到了。”
苏夜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举起酒碗，发现早已见底，便很自然的伸手将瞎眼说书人怀中的酒坛拿了过来，往自己酒碗里斟上一碗，“那也只能说明她比较有钱，又不是我有钱。”
瞎眼说书人听到苏夜阑将酒坛放在桌上的声音，立刻就伸手将酒坛摸到了自己的怀里，嘿嘿一笑道：“但是现在你坐着，她却站着啊。”
周暮雨有些错愕，自从拜了苏夜阑为师之后，她便习惯跟在老师的身后，老师坐着学生站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想不到这瞎子仅凭自己身上香囊的味道，就推算出自己两人之间的身份诧异，这一点不得不让她对着眼瞎的说书人重新定义。
瞎眼说书人不等苏夜阑说话，拍了拍怀中的酒坛，说道：“这样，你将这坛酒赠与我，再加上之前这出手相助。老瞎子我就给你算上一算，你看怎么样？”
苏夜阑并不答话，只是淡淡的望着那张被岁月磨炼而成的沧桑脸庞，和脸上那似刀刻般的皱纹，许久之后才微微一笑道：“行吧，我倒是看看你能算出点什么东西。”
瞎眼说书人伸出一手平摊在酒桌上，朝着苏夜阑喊道：“手来！”
苏夜阑伸出左手，放在了那张不满老茧的手上。
瞎眼说书人的磨骨算命甚是奇特，他除了将苏夜阑那只左手翻来覆去的揉捏之外，还以指代尺，在苏夜阑的手掌之上来回的测量了一番，随后又干脆双手并用摸到了苏夜阑的五官之上。
他摸的很是仔细，不管是天庭的饱满度，还是双眼之间的距离，或是两边鼻翼到脸颊的宽度，都仔仔细细的测了一番，甚至连苏夜阑耳廓的大小也用手指做了测量。一番折腾之后，他终于停下了手，又摸起被他丢在酒桌上的绿蚁酒坛灌了一大口。
“老先生，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周暮雨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人摸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摸完之后就不说话了，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不着急。
瞎眼说书人打了一个饱嗝，摇摇晃晃的起身，朝着苏夜阑与周暮雨说道：“二位请回吧，公子的骨骼与常人无异，并无何惊奇之处。”
“你。。。”周暮雨还想要上前理论一番，却被苏夜阑一把抓住。
“那行，那我们这就走了。”苏夜阑起身伸了个懒腰，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黑不溜秋的小铁片，丢在桌上朝着瞎眼说书人问道：“老瞎子，什么时候得空了去我那边坐坐，给我说说书？”
瞎眼说书人微微一愣，双手有些颤抖的将那块黑色的小铁片摸入手中，随即脸上又露出笑意，“公子，那你可得从我这里买上十坛上好的绿蚁酒，给老瞎子我备着，否则可免谈。”
“行啊，十坛就十坛，我们可说好了啊！”苏夜阑淡笑道。
“嗯呐！不送啊。”瞎眼说书人可能有些喝多了，摇摇晃晃的往账台走去，一只手胡乱的在半空中挥舞。
等到苏夜阑带着周暮雨离开了云来酒馆，那有些憨厚、长相老实的店小二跑到趴在账台上呼呼大睡的瞎眼说书人身边，问道：“师父，那公子是谁啊？那块黑色的铁片是啥东西啊？还有啊，你平日里给人家摸骨算命不都是往厉害里说么？什么玉皇大帝下凡，观音菩萨转世的，今个儿怎么啥都不说了啊？”
本该酊酩大醉的瞎眼说书人突然之间暴起，一巴掌拍在自己这憨傻的徒儿头上，大喝道：“你懂个屁！”
打完自己的徒弟，这瞎眼说书人似乎有些惊魂未定，抱着那坛绿蚁酒便往酒馆后房门走去，嘴里还喃喃道：“终日说鬼神，终被鬼神缠。这小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被打了一巴掌的憨小二依旧不依不饶，追上自己的师父继续问道：“师父，这公子哥儿到底是谁啊？那到底啥东西啊？”
“谁谁谁！”瞎了眼的说书人有些歇斯底里的胡乱叫道：“让你平日多动动脑筋你不肯，这么明摆着事儿也要来问！”
“那少年身边的姑娘就算我这个老瞎子看不见也能知道是个天字号的美人，而且那姑娘所用的麝香一闻便是宫里用的上等货，民间根本采购不到！这就说明那姑娘的身份一定尊贵非凡！你说一个身份显赫尊贵的姑娘，对着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这么尊重，那么这少年除了他还能是谁？是谁！！”
憨徒儿抹了抹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满脸莫名的问道：“是谁？”
“苏夜阑！！”瞎眼说书人几乎是用吼的方式来回答自己徒儿的问题。
“啊？我草！原来那个姑娘就是周小郡主，难怪那么漂亮！”憨徒儿双眼冒光的说道。
瞎眼说书人差一点没站稳给摔在了地上，搞了半天这憨小子是想旁敲侧击的打听那周暮雨来着！
至于那块黑铁片，早就被店小二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
回去的路上，周暮雨不解的问苏夜阑，“老师，你们最后说的那话，是不是那说书人猜出来你是谁了？”
苏夜阑随手从路边的小贩手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自己拿了一串，又递给了周暮雨一串。一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皮蛋正巧睡醒，便蹿到了肩头上，捧着最爱的花生啃了起来。
“你的那麝香香囊普通人想用也用不到吧？”苏夜阑并不正面答话，用冰糖葫芦指了指周暮雨腰间悬挂的香囊，又咬了一口冰糖葫芦，那酸爽的山楂包裹着香甜的冰糖入口，让他感觉整个牙都要酸的掉下来了。
周暮雨低头看了看腰间悬挂的香囊，她本就是个聪慧之人，略微思索一下便知道是自己的言行和这宫中特有的香囊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暗暗将这次的事情记了下来。想着如果有下一次的话，一定多加注意，起码不要带着这香囊出门了。
“老师，那块黑色的铁片是什么东西？还有，我总感觉那说书人有些奇怪，但是到底是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走了一段路之后，一直都皱眉思索的周暮雨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一点是苏夜阑教她的，遇到什么事情不要总是只知道一味的提问，先自己思考，实在想不明白了再问。
本来这是苏夜阑偷懒的方法之一，想着能少让周暮雨打扰自己一些，便是好上一些。毕竟他还要晒太阳睡觉不是？
但是想不到他这个偷懒的方法经过周暮雨、郑少安和耶律惊鸿的研究之后，发现对于育人特别有效。能明显的让学生摆脱对于先生的依赖，懂得自己思考。
所以现在周暮雨总是习惯先自己思考，实在想不明白才问自己的老师。
苏夜阑吐掉最后一颗山楂核，边走边拿着那根糖葫芦的竹签子逗着皮蛋，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些家丁打他的时候用了天地元气。”
周暮雨一惊，随即又想到在酒馆之中，那些家丁确实运起了体内的各种天地元气砸在瞎眼说书人身上，但是事后那个说书人除了脸上挂了点彩，衣服和头发有些凌乱之外，并没有任何的重伤。
“他，他也是个修行者？”周暮雨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嗯。而且修为很高。”苏夜阑点头说道，随后见自家徒弟的那对秀眉又拧在了一起，笑着将手中的竹签往边上一丢，拍了拍周暮雨的脑袋说道：“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有些隐士就是喜欢大隐隐于市，这种调调你可不懂。”说完便迈开大步向着夫子庙前大街快速走去。
周暮雨觉得自己确实不明白这些隐士的想法，不过似乎她能感觉到苏夜阑好像明白那种人的想法，随即她又想到苏夜阑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像是个隐士，而且和那个瞎了眼的说书人一样，也隐在了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城池之中。
只是这十六岁便像个隐士般深居简出，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他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能让那位英明神武的圣上放任其在金陵城中胡乱闯荡？
还有他苏家和冷家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记得苏夜阑在当日测评时对着冷四傲说过，他本该早就死在哪个乱葬岗的坟头之上，那他又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那块黑铁片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又选择性的回答自己问题了。
周暮雨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师越来越神秘了，似乎有太多太多的谜团包围着他。但是不论怎么样，他就是自己的老师。
自己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周暮雨抬起头，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格外温暖，就像是苏夜阑手心的温度。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那个一袭白衫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不论怎么样，我都一直会在你的身边，一直都会！”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一个看似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侍女突然快速跑了起来，随后一跃而起，跳上了那白衫公子的背，撒娇似的喊道：“公子，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