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独立,朱瓦翘檐。
经过寒冬数月,枯枝丛木,山川冰河,皆已焕发生机,梅姜今早便到了河边,枯坐到现在,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她面容苍白,看着平静的河面,神情就像凝固了一般。
那时,梅姜与晓星逃了几日,身体已然吃不消,找了一处还可勉强挡风遮雨的破屋子,便栖身坐下,起了火,聊起天来。
晓星眼里映着煜煜火光,却流露出几丝疲惫,“公主,到底是谁要杀我们?”
梅姜看着晓星,半晌无话,只用随手捡来的棍子撩动了动火堆,火苗顿时间便烧得大了点。
她自己其实也找不到头绪,细细想来,兰王府纵使是曾遭人嫉恨,但常人不会迟迟等到兰王薨逝之后三年才动手。但,同时也就说明这场刺杀是完完全全冲着自己来的,可她一直很少与人打交道,自己的行迹也只告知了寥寥几个人。那么,策划这场刺杀的人很有可能是早有预谋,并且自己死了定是对他有着利益价值的。
梅姜在守丧期间,并不是两耳不问窗外事,相反,她更加密切的关注朝堂政事。如今的兰王府不复往昔位高权重,已然式微,她便不能不想办法自保,设法不让兰王府再度卷入争权中心。
她突然想到,岳王如果知道她此时去了晋国会如何做?即便岳王与兰王府素有芥蒂,但岳王恐怕也只会在国婚之前放任自己自生自灭罢了,尤其在她将所有产业变卖之后,对他早就不具威胁。但岳王对晋国确是一直野心勃勃,他若是将自己作为一颗棋子,再度挑起战争却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其他人,与她更是没有利益相关,她也就没列入考虑范围。而梅姜并没想过瞒晓星,就把这些一一说了。
“公主,这些我不想懂。我只知道公主一定要活下去,为兰王、顾副将,还有其他被贬流放的将士报仇。”
梅姜仍是沉默,眉间却愈加深重,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好好休息一下,早起还要赶路。”
身后脚步声响起,仍是那般清贵的声音,“公主。”
梅姜这才微微的回过头来,难得的笑了笑,“多谢!”
“不用讲这些,你应该知道我另有目的。我无非是想你们岳国生乱而已。至于冯为的死活,我并不在乎。”
梅姜眼神真挚,“一桩归一桩,无论如何,昨日单凭我一人之力,绝不可能让冯为乖乖就擒。至少让我对晓星的事,有了交待。”
萧衍莞尔一笑,似有淡淡惋惜,“十年前一战,天下逐鹿,将才本就罕有,像兰王这等帅才真是可惜了,却是不知到底是何死因?”
梅姜对萧衍心怀感激,可听他现在如此试探,也不由得不高兴,撇了嘴道:“皇子若是真的敬仰我父王,不如就允了我的退婚,岂不是显得更有诚意?”
萧衍见梅姜这般耍无赖,倒也不气恼,反而放纵的哈哈大笑,一无往日喜怒难测。梅姜看他笑成这样,倒是一瞬间心里舒服了不少,可嘴上还是不认输,“你们晋国有什么好的?冬日里冻得人手都要掉了,就连该是花开的春日也觉得炽热萧索。”
梅姜表面上是在埋怨,语气却似在跟萧衍撒娇,故而萧衍听到这番话并不觉得气闷,反倒起了逗梅姜的心思,“晋国也有许多好的,难道现在你竟不喜欢这万荣镇?”
听到萧衍这般调笑,梅姜却是没起兴致,应付道:“要不是你在,我会更喜欢些,”她视线停在岳国所在的东南方向,看着日头正挂高空,四处冰雪消融,已然迎来了春归,“家,总是很好的。”
她唯一的亲人,父王,岳国的定疆将军。他的遗体从边关归来时,她从送葬随行的将军手里接过牌位,独自一人领头走过浩浩荡荡的大道,周围素幔飘摇,雪花打着旋儿簌簌落下,散在她的肩头上,那时,她才十五岁。
回想起那天,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恍惚记得那时四下肃静,老老少少站在大道两旁,铺成黑压压的一片又或是白花花的一片,像一道极厚的屏障将她与他们隔绝开来。
但后来她慢慢清醒过来,看到兰王府门前站满了百姓,这才一一看清他们的表情,悲切感激,一个念旧的老人喊道:“兰王薨逝,王室之悲!胡天飞霜,万物之殇!折戟冰残,百姓之怆!”
只闻一声起,群声起。
兰王薨逝,王室之悲!
胡天飞霜,万物之殇!
折戟冰残,百姓之怆!
梅姜站在兰王府前,这才突然觉得父王其实从没有离去,他一直在自己的心里,在天下人的心里。
梅姜随萧衍一起回到客栈,老板看到便松了口气,以为梅姜通过了少东家的考验,离为少东家做事的日子已是不远,自然开心,迎了上来,“梅九你可是通过了少东家的考验?从昨晚开始,小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一直在干着急。”
梅姜在路上已经听萧衍说过这件事,两人眼神一对,这才笑道:“通过了。小年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梅姜找到小年时,小年正在后院里坐着,嘴里骂骂咧咧着些什么,顿了一会儿才问道:“伤可好些了?”
“梅哥,老板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还要瞒我多久?”
梅姜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小年听说自己要去乔庄,却不告诉他,这才生了闷气。
“这事还不一定能行,我才没跟你说。我刚刚办完少东家给我的事,这不就急匆匆来看你了?小年,可是跟梅哥生气了?”
小年性子粗,直来直去,也是个容易想通的人,不会太过纠结。梅姜说明来去缘由,便没了气。又想起了昨日里的事,觉得到底事情是自己惹出的,自己该多承担一分责任,问梅姜,“那个大财主让你赔了他多少钱?你告诉我,我一定会还你的!”
梅姜顿时失笑,看来老板没看到这事的全部经过,便胡编乱造了一番。
“他那件衣服其实并没有这么贵,我随便打发了他,钱很少,你也不用还我。”
小年心性质朴,发觉自己差点被骗,不禁骂出了声,“弄了半天,原来是个骗钱的!要不是梅哥你,我还真把钱给他了。不行不行,不管钱多少,我还是要还的。”
梅姜见实在拗不过他,小年的伤也确实好了许多,这才让他平日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抵债。但这说是抵债,倒不如说是梅姜有意的让小年少干些活,这一来二去,小年不知不觉间便在梅姜的教导下,读起了书。
萧衍偶尔会来梅姜房里,但每次来时总能看到这样一番情景:小年表情严肃认真地看书,还时不时地在书上做些标记,梅姜则在旁滔滔不绝的讲课。
而梅姜讲的不是中庸之道,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经商之道。而这经商之道,并不全是什么正当之术,经常还穿插些旁门左道,萧衍不禁戏谑道:“看来你不是要培养徒弟,而是在培养奸商,坑害那些无辜百姓。”
梅姜不爽地撇撇嘴,“做生意最基本的便是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对什么人就有什么样的对策,那些平常的经商之道是用来关照普通百姓的,而对那些真正有钱而又吝惜钱财的贵族,自然是旁门左道来的管用些。”
萧衍嘴角微翘,并不礼让,反而又辩驳了几句。
小年在旁看着他们两个斗嘴,眼一会儿瞥向这边,一会儿瞥向那边,终是听得不耐烦,想叫他们停下,又确实碍于两人素日积威,黑着脸便走出了房门,嘴上还不停小声嘟囔,“每次公子一来,就听不成课,我可还指望着从梅哥那里学点东西,将来好讨老婆呢……”
梅姜眼看着小年十分委屈地走出自己房里,却不加阻拦,爽朗一笑,“这下可把小年给逼走了,你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