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唐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的老房子。这房子早在93年便拆迁了,为此,她还哭了几个晚上。在外租房过渡了两年,95年搬进新房。
可是眼前这是。。许唐不由自主用手揉了揉揉眼睛,手感不对。生活的沧桑虽然没送给自己满脸大褶子,但也绝对没有这么柔嫩,望向自己的手,是自己的手啊,没错,手型什么的都。。等等,这是自己的手,可是这是自己小时候的手。许唐立马一扭身跑进屋里,对着屋里衣橱上的落地镜照了又照。真的是自己小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背后还背了个土土的小书包。。
许唐看着镜中的自己,黑亮的短发,肉嘟嘟的小脸,红润的小嘴,圆圆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像前世的她,眼中总有化不开的愁绪。许唐标志性的就是她的大眼睛和黑发。头发固然都是黑色,许唐的更黑亮一些,她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染发时,理发师给她上了三次色。。直说太费染发剂,这笔买卖不划算。。许家人的眼睛都是遗传性的,双眼皮大眼睛,那时候土话叫双眼鼓。许唐还腹诽了很久:难听,什么双眼鼓,又不是青蛙。。
许唐从小到大都是短发,原因一,唐红花不会扎辫子,她自己也是短发;原因二,穷,可以省肥皂,记得小时候没洗发水,有了以后也用不起,用了好些年的肥皂;原因三,方便,许唐是那种能多睡五分钟就绝不只睡四分钟的主。可能因为小时候睡眠太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唐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就开始负责家里的早饭。早起熬上一大锅粥,切一碟子咸菜,吃完早饭就自己上学去了。
80年代末90年代初,汽车还是个稀罕物,尤其是在许唐住的这个地方。南京是个大城市不假,但是许唐住的不是城里,那时候,住南京明城墙里才叫城里人,她是住在城郊结合部的。在她们积隆一大队,还有表弟家那边的积隆二大队,隔壁的白庙村,一年到头见不到一辆车。队里有辆摩托的都被人诟病,说那是地主家的后代。。一个村都是认识的人,没有陌生人,没有车,有个自行车的也是骑得慢吞吞,在那种泥泞路上骑太快,容易颠的头晕。。因此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自己走路上学,或是约上小伙伴几个一起。
许唐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那是老式的日历,一天一张,上面还写着吉凶什么的那种:1989年10月10日。
许唐又一次目瞪口呆:这是穿到了27年前。。三十三岁生日这天跳楼,穿到了6岁生日这天,当真匪夷所思。
那自己这时候应该是学前班吧。那个年代小学七年,除了一年级到六年级,还有一个学前班,就像如今的幼小衔接班。。
正是家里最穷的年月啊,89年村里几乎都是万元户了,而且还不是一万两万,好几万的也是有的。
大姑姑不愿远嫁,就招了一个女婿,也就是大姑父李庆。在村里批了一个宅基地建了房住了下来。李庆很有生意头脑,在那年代已经做起了卤菜生意,也就是南京出名的盐水鸭、烤鸭,很是赚了一笔。许唐记得大姑姑家是第一个盖楼房,第一个买录像机,第一个买电子琴,第一个买随身听,第一个买儿童自行车。。之所以记这么清楚,那是因为大姑姑的女儿,也就是她表姐李娟,她很是羡慕嫉妒恨了好些年。。因为表姐也是家里第一个穿公主裙的。。
二姑姑嫁到了隔壁积隆二大队,二姑父王全胜家也算是有点钱的大户。二姑父家有一个和自己童年的表弟王杰,小时候人很淘,可是大了挺讲义气的。
三姑姑也同大姑姑一样,招了个女婿,三姑父吴朋,盖了房定了居。三姑姑家又是个姑娘,表妹吴晶晶。
叔叔许建华这当口应该正在追同村的大户王鼎福的女儿王梅,而且就快成了。不过许唐可不看好这对儿,许建华年轻时还不错,挺时髦一小伙儿,烫着费翔那种的卷发。中年以后到了国企上班,做采购这一块,见多了灯红酒绿,习惯了贪污腐化,过着极其奢侈糜烂的生活。小车开着,小酒喝着,十八九的大姑娘搂着。许建华本来就是美女控,当初王梅家又有钱,王梅还特漂亮。可人到中年,人越来越胖,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成了银盘脸,可能许建华是嫌弃了。。王梅吵了几次,不见成效,最后的意思是:随便你玩,但是不准在那些女人身上花钱,所有钱都归我保管。许建华除了正常工资,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孝敬”,足够他挥霍了。自此,王梅抱着钱,许建华抱着姑娘,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而小姑姑,今年才18岁,刚毕业不久。在灯泡厂扎着呢,和小姑父认识也还要三四年。
至于许报国,如果你以为他是会计,所以死脑筋那就大错特错了。许报国思想很开明,并非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唐红花出生偏远的小城农村,虽然也有本高中毕业证,但是许唐却一直坚信那便是最早的一批假证。。因为唐红花写一句话里能有两三个错别字,那字儿有的看着特熟,就是字典里查不到;有的不是缺头少尾就是没了左膀右臂。。唐红花的性格用许唐的话评价:只应天上有。。奇葩中的奇葩。唐红花属鸡,名副其实的战斗鸡。。
因为农村出生,加之长相、性格都不讨喜,许唐奶奶特不待见这个大儿媳妇。这时候有点眼力介儿的,有本事的都该用上特定技能:逢迎拍马。不拍的老太太浑身舒坦不罢休。就是没本事的,那也知道要避一时之锋芒,待养精蓄锐,来日再战。
可唐红花不是,农村妇女的粗鄙和短浅的见识局限了她的可持续性长远发展,她抄着菜刀到老太太家门口喝骂逞威风去了。。村里人还没看过这种西洋景,一波一波站在对门人家门口,成群结队的观望战局。人越多,唐红花越是兴奋的不行,觉得倍儿有面子,出了口恶气。于是这仇也坐死了,泼妇的骂名伴随了她大半辈子,老太太致死也没待见她。
这还没完,自打唐红花生了许唐,而老太太的二姑娘许秀兰同年生下王杰,许秀兰在王家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上蹿,然后唐红花的火气也随之蹭蹭上蹿,又开始不消停了。
指着许秀兰破口大骂:生儿子了不起啊?就你这操性,生儿子也得二百五喽!!
指着老太太又骂:老娘不就是没给你生个孙子,给老娘甩脸子。你看我整个孙子出来让你巴巴着!
1986年的年底,唐红花果然生了个儿子。可是她忘了,老太太也是个倔脾气的人,她还忘了,老太太有两个儿子。。
果然,老太太依旧不待见他,顺带的不待见这个长孙。。可见唐红花其人脑子是不大好使的。。
唐红花喜欢儿子,许报国却相反,特稀罕许唐这个女儿。其一,许唐长得像老许家的,大眼睛,漂亮。许晓宝长得像他妈,一双绿豆小眼。。其二,许唐性格也像老许家的,直来直往,爽快豪迈。许晓宝性格也像他妈,尖酸刻薄,后来在一次战役中和唐红花一起口舌对战老太太,被大姑姑许秀英给抓了,用绳子绑在一颗枯树上晒了一下午太阳,那是三伏天。。其三,许唐脑子也像老许家的,聪明,学习那是不用人操心的。许晓宝嘛。。大家猜。。反正他是上了初中后,才学会打标点符号的。。
题外话,王杰那家伙果然如唐红花所说,有点二百五。。不过老王家头脑都不太转筋就是了,也未必就是唐红花诅咒的功劳,她又不是亡灵法师。可许秀兰不干了,和唐红花隔着门板对骂了三天。唐红花的一生正确的诠释了那句经典名言:NOZUONODIE。。
许唐正坐在椅子上想着事情,许报国下班回来了。许唐有些恍惚,老许正值青壮年,三十多岁,头发还都是黑的,和前世那种操劳的白色不同。脸上皮肤也只是被太阳晒的黑红,没有前世那些辛劳刻画的纹路。许唐的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要说她死前最记挂的人,第一个是赵浩,第二个就是许报国,这个从小到大一直无条件宠爱她的父亲。
许报国本来还笑眯眯的,一看许唐哭了,急忙跑过去抱起她,拍着她的后背:“丫头,是不是班上哪个臭小子欺负你了?爸爸去帮你报仇。”
许唐一下子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自小到大,自己就不是个能吃亏的,反正谁敢撩许唐,许唐就敢拿板砖把谁撩了。。
许报国无可奈何的又哄又逗,许唐才终于止住泪水。
许报国放下她:“爸爸做饭,你乖乖写作业。”唐红花带着许晓宝去菜地里了,要到差不多天擦黑才会回来。
打开书包,那旧式的书本,铁皮的铅笔盒,让许唐感慨不已,都是老古董啊。翻开书,学前班能学什么?语文不过阿哦呃,数学不过一加一。。
合上书本,许唐开始发呆,自己现在6岁,合着前世的儿子都比自己大4岁。。好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与君共勉。。
许唐又开始打量家里,以前的屋子是那种长方形的,前面一扇窗,后面一扇门,透光其差。横着一张雕花木质大床,竖着一张铁皮小床。父母带着弟弟睡大床,许唐一个人睡小床。一个大衣橱,正面正是那面落地镜,一张写字台,上面放着两个暖水瓶,几个搪瓷杯,自己趴着写作业的实木桌,那年代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这张桌子还是许报国结婚前,老太太到城里去买的,硬是一个人把这张正方形的桌子从十几里外扛了回来。。再有就是一个有着五层抽屉的橱柜,91年之后,许报国买了台21寸的熊猫彩电,就是放在这个橱柜上的,现在才89年上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物件。
许唐不由感叹:穷啊!!记得有一次饭菜烧好,许晓宝闹着要吃烤鸭,许报国一个巴掌甩过去,许晓宝的脸上顿时多了五个手指印。。最后许报国还是给了几块钱,许晓宝把受到重创的半边脸靠在许唐身上,高高兴兴拉着许唐去买烤鸭了。。
既然重新来过,老天定然赋予了她新的使命,是什么呢?拯救世界?屁,这个自己做不来,况且也没有世界大战啊。混个领导人当当?屁,至少在她嗝屁之前,国家领导人从没有女的,虽然说男女平等,但这话听听就得了,哪能当真。哎,还是先救自己吧,穿越不搞个金手指赚点钱怎么对得起自己?
90年代做什么赚钱?卖中华鳖精?以她家的条件,这东西属于传说,只听过没见过,感觉当时传的比太上老君的仙丹还牛逼。卖手表自行车?那好像越南还是缅甸那边倒卖才吃香吧。。收古董?算了,她也没见过,别把人家痰盂当古董收回来就阿弥陀佛了。
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再一转念,自己才六岁啊,就算想出什么也没毛用啊,谁他妈能信她?还是先顺其自然吧,罗马也是好多个白天才建成的,自己也还需要慢慢的,好好的想想。
许家在积隆一队只是一般人家。原本并不是本地人,老太爷来自丹阳,老太太来自泗洪,都是活不下去出来讨口饭吃的。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就这么在南京相遇,在积隆二队老王家太爷爷的帮助下喜结连理,并定了居。这才有了现在的许家,这也就是二姑姑许秀兰嫁到王家的原因。。
老太太老太爷目不识丁,好容易在生产队混了十几年,才认识了萝卜、青菜、韭菜、苋菜这些字,这还是因为他们农民出生,不认识这些字容易把菜籽搞混喽。。那年代要背毛选,老太太老太爷两眼一抹黑,除了知道毛主席,那书里的内容他们不懂,更背不出来,被生产队长狠狠批评了。老太太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当晚就决定,家里孩子,一个不拉,全部上学。那时候除了许报国,大姑娘许秀英都已经八九岁了,托了生产队长的福,也开始上学了。许家六个兄弟姐妹,最后每一个都是高中毕业,在六七十年代那算是很了不起的了。
许家的宅基地不算大,不算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宅基地,老太太老爷子带着小姑娘许秀芳住。一个长方形屋子,从中间被木板隔成两个空间,木板边上还有个门,美其名曰,小丫头长大了,也有隐私了,该有私人空间。许秀芳屋里放了一张小床,一个写字台和一个衣橱,满满当当。剩下的许报国有两间屋子,许建华有两间屋子。除此还有五六间正方形的小屋子,摆放工具的,作厨房的,那时候没有储藏室这么一说,毕竟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呐,更何况老许家。
几间房子把老许家围成了一个缺一道的口字,缺少的那一道正好被河流封住,许家在两间房中间开了一个巷子,巷子那头安装了两扇铁门,铁门合上,用铁锁链锁喽,老许家那叫一个铜墙铁壁。。
房屋都是靠边建的,中间空了很大一块空地,用水泥铺上,既干净又不怕下雨。老许家的孩子喜欢搬着大小板凳排排坐在院里,屁股坐在小凳子上,书本放在大凳子上做作业,那高度,还别说,正合适。院中靠河边砌了一个简易花坛,种了月季和葡萄,还搭了一个葡萄架。再往边上,那是老许家养猪的地方,两个大猪圈,养了十来头猪。猪圈中间有一间很小的房子,那就是老许家的公共厕所,早上倒痰盂什么的都是跑那里。等差不多了,老爷子就登着三轮车,拖着化粪桶到菜地里浇菜去了。
总的来说,日子很苦,但是很幸福,简单的幸福。不像以后,人都浮华虚伪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珍藏着几张面具,遇见不同的人或不同的事,便换上不同的面具。你有没有一张叫委曲求全的面具?你有没有一张叫忍气吞声的面具?你有没有一张叫笑里藏刀的面具?如果都没有,那你有没有一个叫寂寞的朋友?哈
许唐现在就读的是隔壁的白庙村小学,那是附近几个生产队唯一的小学,再远就要去城里读书了。白庙村之所以叫白庙村,那是因为有一间供奉白娘娘的小庙。对,你没看错,白娘娘,白素贞。许唐看了新白娘子传奇后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然后就懵了,供蛇?后来看了很多书,原来各地还有供奉黄鼠狼的,当然,人家那时换了个马甲,叫黄大仙。。于是许唐不纠结了,蛇鼠一窝嘛,有供老鼠的就有供蛇的。她那时还不太明白老鼠和黄鼠狼的区别。。
当时的学校和现在不同,大环境制度的不同造就了当时的学校。首先,现在的孩子习惯了双休,那时候是单休,大概在91年才改了一单一双,换了现在的孩子那绝逼是不能接受的。其次,学费,现在九年义务教育,学费全免,也只有每学期的杂物费几十块钱。但那个年代,学费支出就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大头。就算是白庙村小学这种农村学校,也是如此,更别提道城里上学了,首先转学费就付不起。。
白庙村小学是一个只有七个班级的小学校,二层小楼,包含七间教室和两间办公室,一个校长室,就连厕所都建在离教学楼很远的大后方。许唐记得每到下课,各班同学一溜烟跑去上厕所,全校连老师大概300人不到,男厕所啥情况她不知道,女厕所就八个蹲坑。。总之动作慢点的,还没轮着自己,上课铃就响了。。,憋着继续上课,那时候上课尿裤子的同学也挺多的。。
许唐曾经的很多好友都是白庙村小学的同学。中专毕业后一度失去联系,再联系时,她们都已经三十多,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夫为人父。生活观念的落差太大,在大环境的摧残下,曾经的同学都学会了虚荣、炫富,整天不是:啊,马尔代夫的阳光点亮了我的心!要么就是:不是姐说你,神仙水已经过时了。。在么就是:老公送我的生日礼物(附奢侈品照片),爱你,么么哒!!让许唐很是无语,这爱的是她老公呢还是奢侈品呢?一个个的,孩子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也没见她们炫。。几次交谈之后,许唐在同学群里便很少开口了。。
这也让她明白,小学只是一个过渡,人的价值观人生观在那个时候都还没有形成,你觉得关系不错,那是因为没有接触到社会的繁华,没有体会到金钱的魅力,能谈的除了学习,玩,便没有别的事,自然能“谈得来”。。
前世的许唐中专毕业便走上了社会,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她甚至能预料到自己肯定能挺过高考的压力,但是她没挺过家中的贫苦。大学生,那得花多少钱?许报国跟她说:只要你考上,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念完!
但她真的能让父亲砸锅卖铁吗?自然是不能的,因此她没有参加高考,匆匆拿了中专毕业证就走上了社会。这是她悲剧的其中一个原因,没有一个好的文凭,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现在的用人单位多黑啊,要求你身高,要求你漂亮,要求你年轻,要求你有文凭,还要你有经验,要求你有加班的时间,然后开出2000左右的工资。。
经过前世的许唐知道文凭的重要,用现在特流行的盗墓打比方:企业就如同一个有着无尽宝藏的墓穴,而你就是那个盗墓贼,进墓需要一块敲门砖,不管是劣质掺假或是晶莹通透,起码你得有一块。否则就算你盗墓技术踢飞胡八一,赶超张起灵,十八般武艺样样牛逼,也没有你施展的地方。。
说现实也好,说规则也罢,总之这就是生活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