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月揭起珠帘,长宁自内堂款步而来。
安溪珏眸色一亮,嗖地一下站起来,便要往长宁那儿冲去,却被安玉城轻轻一瞥压住了只得站在原地,对已至厅中的长宁行了屈膝礼,“安阳王府郡主溪珏,见过曦钰公主。”
长宁微讶,昨日那般跳跃的小女孩今日这么如此乖觉?
但长宁脸上未露半分,只是轻轻点点头,抬手隔空虚扶一下,巧笑嫣然,“郡主客气,请坐。”
那一刹那,安玉城仿佛看到了三月桃花缤纷,六月荷花清雅,九月菊花高洁,腊月梅花傲寒。
她变了。从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孩长成玲珑标致的大姑娘。
大都网罗大梁美人,安玉城身在其中自是阅美无数。而单论容貌,长宁并不能算是顶尖,与久负盛名的京城双姝相较也不及她们。只是那两道似柳似蛾的秀眉,那一双带着七分柔美三分娇俏的美眸,一颦一笑都流露出江南女子的温婉大气。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就是金陵城的山水才能育出这般慧黠雅致的女子。
安玉城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流动的惊艳。
安溪珏招来婢女小慧,接过她手中的锦盒,走到长宁面前,“昨日实属溪珏莽撞,公主玉体有伤,溪珏心中愧疚不已,特寻来一块暖玉献与公主,聊表歉意,万望公主收下此物,饶恕溪珏无心之失。”
长宁接过锦盒递给剪月,携起溪珏的手,轻轻拍了拍,白皙如玉的脸庞上露出三分嗔怪的神色,道:“郡主何必如此拘谨客气?本宫身处异国他乡,难得与郡主一见如故,郡主如不嫌弃,不妨唤我一声姐姐,今后也好多来陪陪本宫说话。”
安溪珏自小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天真懵懂。这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是耐人寻味了。何况,长宁在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机械,像是念过无数遍的脱口而出。
这是,安玉城教的吗?
长宁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了一样安玉城。
只见他一身深蓝如夜空的长袍裹身,漆黑如墨的头发用一紫冠高高束起,深沉似渊的双眸如同能够看透世间所以的丑恶,眉角微微有些向上挑起,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更是多了几分凌厉之感。
他的脸庞轮廓分明,五官俊逸,皮肤许是因为成年练武和在外奔波,显现出古铜一般的颜色。
他手指端着茶托,另一只手轻轻掀起杯盖,头慢慢凑过去嗅了嗅,杯盖随着他的手指动作掠开茶杯里几片微细的茶沫,红唇贴住杯口,浅浅地呡上一口,又将杯盖盖回去,放回桌上。
长宁暗暗赞叹,安玉城不愧是安玉城,此等容貌修养,当得上京都四公子之一的雅号。只是不知,他能否当得起席烨凰倾尽一切地去爱。
溪珏一听,难得地双眸迸发出光亮,“真的吗?”她拉住长宁的手,几乎快要蹦起来,“长宁姐姐,我真的可以……”
“公主言重,小妹生性鲁莽,恐扰了公主清净。”安玉城未待安溪珏说完,便接口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把她原本的热情浇得一点不剩。
想她安溪珏天不怕地不怕,可每次见到这位大哥,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她瞬间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世子这是什么话,”长宁投给她一记安慰的眼神,才转头与安玉城对视,说道:“本宫与溪珏性情相投,如今身边没个说话的人,着实是闷得慌,倒希望溪珏时时过来絮叨。”
安玉城的视线中仿佛藏着一把利刃,凌厉得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然而,长宁没有。
即使她害怕安玉城的眼神,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如果席烨凰的死她是间接凶手,那么安玉城也算一个。
安玉城似乎看透了她眼中的倔强,勾唇一笑,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公主厚爱,在下替小妹谢过,只是今日外出已久,恐家母担忧,我等兄妹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安溪珏一双漂亮的翦水瞳睁得大大的,满是震惊,大哥这是答应了?
这么一出倒是让长宁有些摸不着安玉城的心思了。安玉城,可不是一个轻易会妥协的人。
长宁笑得大方,“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强留二位了。剪月,送世子郡主。”
安家兄妹走后,长宁才在偏厅传了膳。
剪月在一旁布菜,但双眼只是不经意间瞟着窗外,怔怔出神,心不在焉。有时候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卡在喉咙里不敢说。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她一个卑微的小丫鬟,哪里敢去触犯呢?
长宁用完膳,剪月急忙端来暖水和漱瓶。
长宁端起杯子,长袖掩面,含了一口水,放下杯子,以手覆嘴,才将水吐进漱瓶里。末了捻起帕子,拭掉嘴边的水珠。
吩咐人将桌子上的饭菜撤下,长宁才不疾不徐地卧到软塌上休息,轻轻眯上了眼。
半月来的长途奔波,她也实在是疲倦了。再加之大都与金陵的气候终究不同,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如今这里还有个心急如焚的小姑娘等着她的答案。
“想问什么?”
剪月也是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公主,您今日怎么和玉世子杠起来了?”剪月着实有些担心。安玉城现任刑部正四品右侍郎,办案以雷厉风行,果敢狠辣著称。公主怎么能在他面前为安溪珏说话,万一要是被他瞧出些什么……
是啊,和安玉城今日的交锋似乎有欠考量。只是,长宁无法对他做到平心静气。
“剪月,”长宁抚着手腕上的镯子,“出宫之前,父皇承诺本宫,三年之内,一定将本宫接回金陵城,但这三年,在这个即将变天的大都,我们该如何自处?”
剪月微愣。群狼环视之中,她们主仆二人,只怕只能在夹缝中苟且偷生。
在来大都的路上,长宁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要想在大都平安度过三年,仅仅靠她们毫无根基如一叶浮萍一样的二人,是根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