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追风领着一身青色男装的宁昳走进一座院落,门沿上明明白白地刻着三个大字:陶然居。若是书法大家,一眼便能认出这三个字与质子府上的“锦绣园”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席烨凰。
宁昳推门而入,追风却是守在门外。
窗边,一名男子静静地坐着,长发束起半冠,浅浅的光映在他的身上,白皙的皮肤仿佛度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让人觉得仿佛看到了仙人。不知是否是光线的缘故,宁昳觉得他的脸部轮廓线出奇的柔和,那双眼睛,望着窗外,里面似乎有着任何人都读不懂的哀伤,浓浓的,化不开。不知怎的,宁昳心中那条紧绷的弦轻轻动了一下。
少年察觉到她的存在,泛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朝着宁昳那个方向伸出手,比了个“请”的动作。
宁昳倒也没有犹豫,径直在他旁边坐下,接过茶,道了声谢。
“宁公子,久候。”安玉川笑道。头略微一偏,散落在后的乌发垂落胸前,白的衣,黑的发,格外的明显。
宁昳抬眸,看向安玉川那张与安玉城十分相似的脸,心中了然了几分。看来传言非虚,安家这对双生子,相貌一般无二,体质却千差万别,他能活到现在,想必荣欣长公主与莫宸在他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
宁昳在打量着安玉川的同时,安玉川也对眼前之人在心中默默作出评估。莫宸曾经告诉过他,怀疑他身上所谓的先天不足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先天不足,极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亦或者蛊。当年天问老人六绝之一的毒术传给了席烨凰,但只可惜她芳龄早逝,所以无法判断他是否中毒。但宁昳尽得天问老人的蛊术真传,若是得他确认,安玉川的身子或许补得回来。
宁昳敛下心神,道:“劳安公子久等。”话毕,他走到临窗的柜子旁,蹲下来,打开左起第三个柜子,合上柜门,又重新走回桌边坐下。这么些年了,莫宸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师父曾说,永远不要让自己拥有习惯,。习惯会让你把弱点暴露在人前。
宁昳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打开布包,将一根细长的银针捻了出来。银针不过数根头发合成来的宽度,却足足有成人巴掌长,闪着冷冷的银光。
宁昳却面不改色,道:“伸左手。”
安玉川未有犹疑,将手伸出来,掌心向上,摊开来。宁昳对他的坚定有些诧异,他竟然这么放心吗?就不怕他会要了他的命吗?宁昳压下疑惑,银针刺破自己的右拇指,拇指上迅速渗出一滴血来,他迅速将银针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中间,拉过安玉川的左手,两只手指托住他的左拇指,将自己右手上的血按了下去,银针又飞快地从二指之间溜了出来,银针迅速刺破安玉川的拇指,与此同时,宁昳的拇指也离开了安玉川的拇指。
这个动作,几乎发生在那么一瞬间。安玉川眼中不禁掠过一抹震惊,这样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这个宁昳,不简单,看来是自己低估了他。
安玉川的拇指上出现了一滴血珠,却很快扩散开来流入手指的纹路中。
宁昳皱眉,安玉川的指纹中留下的凝固的血液,轻微地泛着深红色,甚至隐隐向紫色靠近。
宁昳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安玉川,道:“擦擦吧。”
安玉川接过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指,生怕放过一个小角落。天知道,他方才忍得有多辛苦。其实,安二少有着一点轻微的洁癖,当然,安二少是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你很清楚他的习惯。”安玉川放下帕子,看向将银针放回柜子的宁昳。
宁昳合上柜门的双手僵在原地,阖上眼帘,久久不语。安玉川却是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平静地从自己怀中抽出另一块帕子,仔细地拭着修长的手指。
半晌,宁昳似乎才回过神来,轻轻合上柜门,站在原地,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不知是怀念,还是苦涩。他道:“是啊,他的习惯一直都没有变,让人不记得也难啊!”特别是在烨凰去世之后,这种习惯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偏执。
当年的莫宸,是一个非常自立的孩子,就算不过垂髫之年便一直随天问老人一起住在迟暮谷,也可以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东西总是能够分门别类地放好。银针放在左起第三个柜子,是他从前的习惯。这个习惯,烨凰也知道。
有一次,莫宸在同天问老人学习针灸,却忘了将银针带出来。学习不能中断,天问老人便让宁昳回去取。宁昳并不知道莫宸那套银针的位置,便问了一声,莫宸却一时记不起具体的位置,烨凰却笑着告诉了宁昳。天问老人觉得奇怪,不免问上一问,而后便引发了一系列教导。对于莫宸来说,习惯无疑是哽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一不小心鲜血淋漓。莫宸后来自是听从天问老人的教导,回去之后便把东西打乱了放,但这有意的改变却被烨凰一句无心之言给截停了。一次,烨凰去找莫宸要东西,莫宸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出来。烨凰毕竟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好好放着的东西,改什么改啊?”本是气话,奈何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莫宸便没有再改变自己的习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渐渐长大,烨凰有心相劝,让莫宸改掉这些习惯,但此时改变需要耗费不少精力,毕竟是近十年的习惯,哪能说变就变?但三年前烨凰去世之后,这些习惯他也不愿意去改了,只当做一点念想贪恋着。
宁昳慢慢转动手里的羊脂玉镯,睁开双眼,走到窗边,抬手扶住窗沿,缓缓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他过得很苦,很累。”他的眼眶湿润了,“如果当年我没有做那件事情,或许她现在依旧活得好好的,依旧是笑傲江山、叱咤风云的席烨凰。”
安玉川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逝者已逝,往事随风,公主何必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