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最后一天,天空中飘下了一场细雨,给这闷热的“黑色七月”送来了丝丝令人惬意的凉爽。
当季宁走出考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明朗的太阳光正在逐渐增加着热度。学校门前的那条湿漉漉的柏油路已经被阳光蒸干了,泛着灰白的光,通向远方。但道路两边,裸露着土地的地方,仍然是湿漉漉的,低洼处,甚至还积着一滩滩浑浊的雨水。
聚集在校门前,原先安安静静的一群人见校门打开、考生们逐渐走出来,突然像一群受到惊吓的鸟雀一样,叽叽喳喳起来:
“孩子,考得好不好?答得还顺利吧?”
“题多吗?难不难?”
“这一次,你没紧张吧?”
“你们老师给你们押到题冇有?”
……
季宁微笑着,推着自行车,晕晕乎乎地穿过嘈杂的人群,在路边一棵枝叶婆娑的柳树下略微站了站。他仰起头,眯缝着眼睛,遥望着雨后明净的天空,心中一阵愉悦和轻松,就像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战士在战争结束时感受到的那样。
“啊,终于考完了!……”
他推起车,正准备走,忽然间,他仿佛看见杜晓霜正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柳树下冲他微笑。她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奇怪的是——以前从来没有见她戴过——她的头上戴着一个浅蓝色的蝴蝶结,就像一只蝴蝶站在她的额头,正要展翅飞翔。
“哦,杜晓霜,她也考完了?可有好长时间冇见到她了!”
季宁微笑着,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眨眼间,对面的杜晓霜突然不见了,就像一朵云彩被清风吹散,只剩下那棵窈窕的垂柳在风中轻轻摇曳。
“嗐,我可真是看眼花了……”季宁笑着对自己说,“就是她考完,立马乘车,也不可能现在就赶到这里的……还是赶快回家去吧,爸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季宁刚一踏进家门,父亲就急切地问道:“考得怎么样?”
“还顺利……我估计没什么问题!”季宁说。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说着,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舒了一口气。他满心欢喜地瞅了季宁一眼,抬腿朝门口走去,但走到门口,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回来,在季宁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来,用打火机点着,抽了几口,然后目光直直地瞧着季宁,缓缓地说:“孩子,你有冇有考虑到,一旦你考不上了怎么办?”
“考不上?”季宁惊讶地看了父亲一眼,说,“爸,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说的是万一……”
“冇有万一!”季宁说,抬眼静静地瞅着父亲。
父亲抽了一阵子烟,疲惫的脸颊上露出沉思的神情,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用沉着迟缓的语气说:“冇事!孩子,一旦你这次冇考上,那咱就去复习一年,大不了我和你妈多受点累,再供你一年!千万不要遭受不了打击,半途而废……”
季宁说:“爸,你就放心吧。我说能考上,就一定能考上……”
那一夜,躺在炕上的季宁,辗转反侧,很久都没有睡着,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起梦来;一会儿,他梦见他和杜晓霜手牵手步入了大学的校门,哦,那校园真美丽,高楼林立,绿树匝地,花团锦簇;一会儿,他梦见杜晓霜与他坐在嘈杂的录像厅里,杜晓霜那张美艳的脸庞被欲火烧得通红,她偎依着他,小嘴微微噘起,急切地喘息着,渴望着;一会儿,他梦见他、杜晓霜和他父亲赶着骡车去割麦子,他父亲弯腰刈割着麦棵,挥汗如雨,他与杜晓霜在金色的麦浪中跑呀跳着喊着,突然,脚下一空,他们向一口幽深的黑井里坠去,身体与坚硬的井壁摩擦,噼里啪啦地散发一阵火星……
季宁一边恐惧地大叫着,一边伸出手乱抓……忽然,他醒了,黑暗中,发现自己满身满脑门子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