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闽锡昨日见着眼前一身白底紫云纹衫的少年郎,一时只觉熟眼,再三打量下,这才惊觉眼前之人正是浮罗山庄的庄主。因去年斟酒论剑上有幸见到过一面。浮罗山庄非商甲,非皇亲,亦非江湖门派。只在武林盟主悬位时,历代庄主掌管能号令武林的江湖令,而浮罗山庄每三年一次的斟酒论剑又是江湖头等大事。如今江湖各派,无谓正邪,见着浮罗山庄之人总会礼让三分,更别提庄主本人了。现任庄主无人知其真名,只知浮罗山庄一脉乃顾氏。又听闻柏森森唤其顾七,而浮罗山庄传到顾七手上的确已有七代。恐怕顾七也只是个化名罢了。
“你这观子倒是不易找,是何珍贵的玩意儿,偏要我上山来取。”柏森森道。
刘闽锡笑道:“薛家主位寿辰,我虽没法子到场,但礼数还是要送到的。”
“那你差些人送去便是了,再不成捎封信去薛家,那薛家养了这许多的高手,总能分出一个两个的来取你的礼的。”柏森森道。
“哎!要你帮着我送的自然不止是礼。”刘闽锡不知从哪里掏出个莲花底镂空小盒来,那盒里隐约能见一鸭黄色纸卷,“你若是见着了我师尊,将这东西交到他手里,务必要由他亲自收下。”
“无量道长!?此次也会去贺寿?”柏森森接过木盒,打量着手中之物,问道。
“这个…”刘闽锡面有难色,他师傅去也不去,他也不知晓。
“罢了,我答应你便是了。”柏森森道。
约莫到了用午饭光景,浮云观主殿外嘤嘤嚷嚷地好生吵闹起来,此地不比佛门僧地肃静,但到底也是一清修道观,这般闹腾,自是坏了规矩的。殿内几人便跟了刘闽锡去探个究竟。
却见一群小道士一股脑地往后院方向去。刘闽锡随手拉了个,“出了何事。”
那小道士见拦他去路之人是观主,见礼急道:“来了群捕快,说是观里有人杀了人了。”
“杀了人!”刘闽锡一闻,自是惊愣,这道观里虽多是些年轻道士,但素来安分守己,平日里就是捣蛋惹事也不曾有,怎就会杀了人。
浮云观后院,才不过晃眼的功夫就聚了二十几个道士。那些道士,一个个面孔生得要比山下女人还白。孙午叉腰立在那一群白面道士中间,转手又拍了拍他那身粗布衣裳,见他带来的人架了个身子极瘦的男子出来,他仔细盯着那男人瞧,如他所料得一脸惶恐,惨白。
浮云观里没人见过孙午,自然也不知晓孙午是何人。但祁连镇里是没有什么人不认得孙午的。因为孙午是镇里的捕头,镇子里一年到头也生不出什么大事,连偷鸡摸狗的事儿都是少有,但孙午也不闲着,领着他手下几个捕快,隔三差五地巡街。事没巡出一件,他孙午的脸倒是在镇里混了个熟。孙午其实也并非土生土长的祁连镇人,他也不晓得他自个儿到底是哪的人,他只记得他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被人卖到镇上来了。他虽身子不高,力气却是不小,靠着这一身气力,自小就混在挑夫队伍里作活,讨口饭吃。哪知机缘巧合,得了镇上老捕头的赏识,教了他些拳脚功夫,也习了两年字。老捕头卸任后就荐了他做捕头。
今日用过早饭,他取来传了不知道几任捕头的那把刀,仔细佩戴好,那把刀的刀刃钝得不行,之前的那些捕头用这把刀劈过核桃,切过肉,削过梨,但就是没有用它砍过人。他前脚才从他那泥房子里出来,便瞧着一矮胖矮胖的小胡子汉子喘着粗气冲他家跑来,那人他认得,是镇里肉铺掌柜家的儿子陈德。
“不…不…呼…哎呦…不…好了!”陈德双手支在他那两条粗短的大腿上,跑得太急,现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得咯噔,孙午也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他瞧着陈德的模样只觉着滑稽,“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陈德重呼了两口气,直起身子道:“死人了,出人命了!”
“死…死人了。”孙午霎时一愣,身子僵了那么几个吸气的时间,这才问道:“死在哪了?”
“澜河。”陈德道,他话刚落完,孙午就撇下他走了,“哎…你…你等等我…”
待孙午赶到澜河,那边上已经聚了好些村民,祁连镇本就不大,一点消息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就能传得人尽皆知,更别说镇里死了人这等大事了。那些个村民小声议论,有眼尖的见着孙午来了,就出声喊道“孙捕头来了”。其余围着的人纷纷避开,给捕头让出条不大不小的道。
因着连下了几日的雨,澜河水势剧涨,但那水并不非常透彻,黄澄澄的,还犯着一股子泥腥气。河道边,泥黄地里,躺着一具又红又白的东西,那是具尸体,黑漆漆的发混着泥水胡乱不堪得黏在脸上。孙午走近了去瞧,这一瞧,腾得被吓了个激灵。那白的是那尸体身上着的衣衫,而红的是衣衫划破的口子上粘的血迹,水泡过后,那血迹自裂口处晕开,衣裳上少说有二十几道这样的裂口。孙午生硬地咽了口唾沫,又靠近了几分,发觉那尸首怀里紧紧拽着个暗色的东西,看模样像是只鞋子。他快速走近尸体,欲从尸体身上扒拉下东西,一提,竟是拽不下来,再次用力,“喀吱”一声,孙午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那满是伤的十指崩紧,竟似要根根扣进鞋面里,方才他一发狠,把尸体的其中一根手指硬生生给弄折了。他低首蚊声念道:“罪过,罪过。”,好一会儿才将那东西取出来。
他提着那只鞋子,看尺寸,像是男人脚上的鞋,孙午瞧了眼尸体,那尸体双足覆袜,是少了双鞋。便犯了难,只道,这人死前抓着自个儿的鞋子做什么。他又举起那鞋子瞧,发现有些古怪,便将手里的鞋与尸体的脚比对了一番,这才恍然,这鞋比那脚大了好许,这根本就不是死者的鞋子。
“这鞋,我好像在哪见过!”孙午想得脑袋瓜子开始犯疼的时候,听着有人道。他眼睛陡然一亮,“刚才是谁在说话!?”
“是…是我。”人堆里有个瘦弱青年支吾道。
“你见过这鞋!?”孙午问道。
“那鞋上颜色稍浅的地方是不是两朵兰花。”青年掂起脚,眯眼瞧道。
孙午一瞧,果见那鞋上是绣着两朵花,不过他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兰花。他将鞋子举到青年面前,青年忙将身子往后一仰,他清楚瞧见这东西是孙午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可不想自己碰着了,“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在哪瞧见的。”孙午大着嗓子道。
“你…你让我想想。”那青年蹙眉道,“啊,在周老的鞋铺子里,那日啊,我的鞋破了,想让周老帮我补来着…”
“拣重要的说。”孙午又将嗓门扯了几分,显然是不耐烦了。
“我刚走进鞋铺子里,便见有个道士打扮的人出来,我瞧他极欢喜地瞧着他自个儿脚上,我也就瞧了一眼,那鞋很好看,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青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