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挂在树梢上,就像是地主家里的火炉,你看得到它烧的旺盛,却感觉不到它的温暖。花草上还结着未化的霜,这层霜就像是蒙在萧七言的心头,再炙热的阳光也融化不去。
岳德飞的尸体仍然躺在三尺之外,宛如木头一般冰凉。萧七言就坐在门口,一只手擒着一壶清酒,另一只手捉着一只杯子,却并不斟酒。
他的眉头紧扣,细细思索。安乐经落在翁霸海这样诡计多端的人手里恐怕江湖再也别想安宁。萧七言似乎有些懊恼,居然让翁霸海从手中溜走,他叹了口气,举起酒壶对着壶嘴猛灌几口酒。
喝酒是江湖中人最醒目的标志,江湖人总是喜欢在各种场合喝酒,用碗的,用坛的,或浅抿慢酌,或一饮而尽,似乎喝酒才能体现出江湖之中那股说不清楚的豪气。萧七言之前从未喝过酒,现在却也无师自通。
我喝了酒,是不是就已经踏入了江湖?萧七言看了看酒壶,好奇地自问,突然又苦笑一声,恐怕江湖本就容不下我。
萧七言不过消失了两个月,再现身的时候,身上竟背负着南宫家和定远镖局几百条人命的罪名,成了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魔头,前天他一剑挑断丐帮八袋长老金贵田的手筋又得罪了整个江湖最大的帮派,如今他的人命账上又莫名多了岳德飞的一条性命,整个华山派一定想将他杀之而后快。
这就是江湖,对于萧七言而言如地狱一般的江湖。他既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陷害他,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又有多少艰难险阻。萧七言摸了摸手中的剑,这柄柳华良留下来的墨铁剑是他如今唯一的斗志。
一看到这柄剑,萧七言就想到了无常,快剑无常。还有那柄如鬼魅般的快剑。萧七言摇了摇头,自己的死期都已经定下来了怎么居然还有心思去管江湖的死活。
只有亲眼见过无常出剑的人才会知道无常有多可怕。可是见过无常剑的人已经死了,萧七言没有死,萧七言已经快要死了。
柳华良倾尽一生想出来的一剑,如今在萧七言看来竟变得如此沉重,只有半个月,剑坛之约已经近在眼前。无论成功与否萧七言都必死无疑,他的人生仿佛就是一座倒计时的罗盘,永远被一个死亡的期限缠绕,挣脱不开。
只是倘若有一个机会,能够杀了快剑无常替父亲报仇,萧七言都一定要去尝试。哪怕这机会看似虚无缥缈。
萧七言想到这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仰头,又喝了两口酒。
酒顺着嘴角落到胸前的衣服上,萧七言急忙拿手去擦,摸到一块白色的手绢。萧七言顿了顿,这块手绢一直放在他身上,从未丢失。手绢上还残留着些许素花的清香,就像一卷泛黄的书简上纤细的封绳,一展开就是一片丹心。
有的人哪怕遇见了一面,这一辈子都念念不忘初见的那天。萧七言只记得那一天晚上,风如琴音草如弦,花忘雪就像是从月光中走出来,雪白的裙角仿佛在飘,连嘴角的微笑都像是巧夺天工的雕刻。
花忘雪现在又在哪里。
“萧哥哥,我把里面都收拾好了。”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萧七言的思绪,萧七言急忙将手绢塞入衣服之中。笑着道,“麻烦仙儿了。”
仙儿急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帮萧哥哥做事仙儿最开心了。”仙儿忽然转头看着岳德飞的尸体,有些害怕地靠着萧七言,轻轻道,“那。。。那个怎么办?”
萧七言摸了摸仙儿的头,笑着道,“仙儿莫怕,死人是吓不到人的。”萧七言说完,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着急,问道“他还没来吗?”
仙儿顺着酒栈的山道向远处望去,摇了摇头,嘀咕道,“没呢,谁知道他又去哪里打探消息了,一天到晚总是不说一声就没影了。”
萧七言看着仙儿嘀咕的样子甚是可爱,心情也好了很多。仙儿本就是天性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在她身边萧七言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看着仙儿萧七言忽然就想到了若梦。若梦和仙儿仿佛是女人的两个极端,一个单纯懵懂,一个却狡黠神秘。
他还记起在定安镖局若梦掏出的黄色手绢,就和山洞前越篱和洪老六手中的手帕一模一样!想不到越篱和洪老六冒着大不为的风险将少林和丐帮的宝藏洗劫一空,原来是为了若梦。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若梦绝对是每个男人心目中最渴望的女人,她就像是男人最渴望的一杯美酒,男人为了品尝愿意不顾一切。
最可怕的是,若梦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懂得利用这一点,去得到一切她想得到的东西。当初在马车上若不是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喝止自己,自己恐怕也已经被若梦迷去了心智。可是若梦为什么要少林和丐帮的宝物,又为什么要杀死郑和仙。山洞门口被死神镰杀死的白衣刺客唐门的唐翦,还有苗凤凤也是和若梦一个组织的。这个组织计划周密而且神秘,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若梦难道就是这个组织幕后的主使?
萧七言对这个组织的好奇甚至已经超过了魔教,只因为这个组织太过于神秘,而且目的不明,萧七言实在想不通他们的每一步计划究竟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萧七言抬起手中的酒壶,将酒一饮而尽。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发明应该就是酒杯了。”一个儒雅的声音传来,山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灰衫的青年人。
听到这个声音,萧七言反而笑了,他等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灰衫的青年人。
灰衫的青年人看样子不过三十出头,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完全是一个满腹诗书的书生,仔细一看,眉宇间竟和仙儿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仙儿的灵动,多了几分成熟的睿智。
青年人的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扇面画着一只百灵鸟,旁边还题着“百灵通天地”的字样。灰衫青年人并不客气,直接坐在了萧七言身边,看着萧七言手中的酒壶与酒杯,叹了口气。“发明酒杯的人实在算不得聪明,我今天一共就见了两个人,却没有一个人用酒杯喝酒,这酒杯简直就是喝酒之人的累赘。”
灰衫青年人说完就从萧七言手中夺下酒杯和酒壶,却小心地将酒倒入酒杯之中,他倒得很仔细,就像他的为人一样,连任何细节都要考虑得清清楚楚,他倒得很满,满的酒都快要溢出来了却一滴未洒。
萧七言看着他手中的酒杯,笑着说,“你前一句刚说酒杯是无用之物,这一刻却用酒杯喝酒,岂非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总好过别人来打我,我今天见到没用酒杯喝酒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我却不敢冒这个风险。”
萧七言歪了歪头道,“除我之外,另外那个人又是谁?”
“丐帮八袋长老金贵田。”
“他也没用酒杯喝酒?”
“何止没用酒杯,就连酒壶也不肯用,他独自一人在城外的酒家里叫了四坛酒,直接破封开坛,横坐狂饮。”
萧七言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酒壶“像我这样用酒壶喝酒的都已经倒霉成这样,他用酒坛喝酒,运气也绝不会太好。”
“岂止不好,简直糟透了。他前天被你一剑挑断手筋,武功尽失,只能借酒消愁。可惜双手连酒坛都无法提起,只得用手肘夹住酒坛饮酒,状似废人。”
萧七言回头看了眼仙儿,眼睛里满是宠爱与温柔,“当然若不是他仗着丐帮长老之威想要侮辱仙儿,我也绝不会对他出手,这金贵田实在是辱没了丐帮的名声。”
酒杯里的酒只喝了一口,青年人喝酒极慢,又极优雅,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令他着急,就像是个无所不能的智者,有着胸有成竹的知识。他看着仙儿,仙儿却自始至终都将头撇向一边,嘟着小嘴像一只生气的小猫。青年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亲哥哥来了你却连招呼都不作一声?”
仙儿生气地哼了一声,“你这个哥哥整天不见踪影,每次出门也不留个音信,一走就是十天半月,不打招呼也罢。”
青年人尴尬地笑了笑,“我若不出去打探消息,你的萧哥哥恐怕就有危险了。”青年人看了看萧七言,又坏坏地一笑,“怕是你有了一个萧哥哥,就忘了我这个亲哥哥了。”
仙儿一下被青年人道出心中的秘密,脸色刷的红了,手里的粉拳打在青年人身上,娇嗔地喊着,“你胡说什么呢,你这个哥哥真不正经。”
萧七言笑着看他们打闹,也不阻拦,待仙儿羞得满脸通红,逃离他们的视线以后,才轻轻问道,“金贵田此刻身在何处?”
“死了。”
“怎么死的?”
青年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有些担忧地说道,“一剑,绝快的一剑。”
萧七言待青年人说完心中已是恍然,金贵田的死法和岳德飞一模一样,毫无疑问也是凶手用同样的手法嫁祸给萧七言。萧七言挑断金贵田的手筋本就让丐帮颜面尽失,如今金贵田又死在这快剑之下,恐怕丐帮已将萧七言视为死敌,一旦抓住他,必定要让他死在丐帮的帮规之下。
身上的脏水越多,萧七言反而觉得越平静,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使出这般迅捷的剑法。想不通的时候,萧七言就不会去想,行动永远比思考来的更加真切。
青年人看了看地上的岳德飞尸体,“要不要把这具尸体先埋起来,否则华山派定会找你报复。”
萧七言摇了摇头,“既然有人想嫁祸给我,无论我将岳德飞埋在哪里都一定会被翻出来,既然已有了丐帮一个仇家,也不愁多一个。”提到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萧七言隐约觉得这件事肯定和若梦有关,若梦杀了郑和仙嫁祸给他,让他如今被整个武林所不齿,而自己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若梦怕真相败露,说不定是她将金贵田和岳德飞的死嫁祸给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恐怕就要死在华山或者丐帮手上,若梦的秘密也就得以保全。
萧七言也并没有把握,但是他却行动了。
“百灵哥,我们进杭州城。”
百灵道,“杭州城如今俱是丐帮的弟子和郑和仙生前结交的绿林好汉,他们对你恐怕都恨之入骨,我们要去恐怕要等到深夜才能进城。”
“不,我们就现在去。”萧七言微笑道,“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