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曲院枕莲塘,风过犹疑酝酿香。尊得凌波仙子醉,锦裳零落怯心凉。
杭州就像一个十六岁的娴静处子,依着西湖不动声色地梳妆,不为外面的世俗所纷扰,也没有太多的波光潋滟。有的只是一股淡雅的纯净和安然的从容。
在杭州随处可见精美的刺绣,雪白的莲子还有名贵的古玩字画。这些全都要归功于定安镖局。杭州城绝不算是小城,却只有一家镖局。定安镖局几乎已经垄断了整个杭州城甚至江南的走镖业务。但凡是有点分量的货,就算价格贵一点,也绝对誓要找定安镖局走镖,这都是因为一个人,定安镖局的总镖头郑和仙。
郑和仙的声望在江湖上本就不低,在江南这一带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十五年前江南的镖局还是数不胜数各有所长,可是自从郑和仙掌管定安镖局以来,唯独定安镖局的镖仿若被下了咒语一样,无论黑道还是白道居然没有人敢去碰。
甚至绿林中人远远看见定安镖局的镖旗,都会自觉地退避三舍,根本不敢有半分念头。郑和仙治下这十五年来,定安镖局竟然没有失过一趟镖,未丢过一分货,这简直是奇迹。
郑和仙此刻就坐在定安镖局大厅正中央的虎皮椅上,这件虎皮是他当年在终南山走镖时遇见的一只巨大的褐须白额虎,那只老虎立起来足有二丈高,牙齿像匕首一样锋利。就是这样一只猛虎,却被郑和仙的潜龙爪击穿了天灵盖,一命呜呼!虽然郑和仙的右臂也被这只猛虎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但是郑和仙一爪击毙猛虎的事迹却传遍了这整个江湖。
这件事如今想来也让郑和仙觉得自豪,所以他将那只白额虎的皮剥了下来,用作自己的镖头坐垫,这块虎皮就像定安镖局的牌匾一样,是整个定安镖局的招牌。
郑和仙的手已经起了皱纹,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老了,他的潜龙爪不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无坚不摧了。他摸着自己手上的每一个关节,似乎在回想着每一个指尖插入对手身体时那种胜利的快感。他最喜欢将手指挖进敌人的胸膛,然后看着敌人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表情,他能从那种表情中得到一种愉悦感。
现在的郑和仙已经许久未体验这种快感了,很多事情他已经不需要亲自动手。就像应天府无人不识朱财神,这整个杭州城又有谁不认识郑和仙?从一个小小的镖师到定安镖局的总扛把子再到如今整个江南绿林的盟主,郑和仙要关心的事已经太多太多,杀人甚至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郑和仙自己知道,只要时机合适,他的指头能依然能够插进任何人的身体,或许那个时机已经到了。
“镖头,客人已经到了。”管家老谭弓着腰向郑和仙报告。
郑和仙慢慢从虎皮椅上站起来,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自然地散发出来。定安镖局就在杭州城的正中心,甚至比杭州府衙地段还要好。今天晚上的定安镖局装饰得异常气派,整个大厅摆着将近一百张红木椅子,一个个器宇轩昂的武林侠客纷纷走进大厅,向郑和仙拱手抱拳,然后落座。
“郑总镖头,华山一别五载,今日得以再次相见,总镖头风采犹胜当年。”一个身着米色长衫,背着一口细长尖刀的男子向郑和仙问好。
郑和仙摆手笑道,“过奖过奖,吴大侠赏脸来到敝府当真是荣幸之至。”
越江刀吴鹏道,“近日死神镰重现江湖,江湖中人心惶惶,纷纷猜测魔教余孽死灰复燃。郑总镖头举办这同盟会,连同大家齐心协力誓要铲除魔教,此等大义之事,吴某自然要来助总镖头一臂之力。”
“吴大侠为人侠肝义胆,有吴大侠的支持郑某也觉得十分荣光。”
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穿着破烂袈裟的光头走了进来。这个和尚体态较胖,走路却十分轻盈,最奇特的是他的肚子,他的肚子简直就像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比一般的人三倍大还有余。这个光头腆着肚子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却不管什么魔教,我已经饿得快要昏过去了,听闻郑镖头这里设宴摆盘,特来求一顿酒足饭饱而已。”
郑和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饿僧真会开玩笑,饿僧肯赏脸前来郑某已感激不尽,今天的酒菜,饿僧就算吃空我整个定安镖局,郑某也绝不心痛。”
“郑镖头家大业大,定安镖局如今在江南独当一面,我虽号称饿僧,纵使有千百个肚子也吃不尽郑镖头的万分之一啊。”饿僧说完拍了拍自己光滑的肚子,笑呵呵地坐在旁边的位子上。
陆续有在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走进大厅,这时一个手提银尖枪,面如温玉,英气逼人的少年走进来。这个少年气度不凡,看样子出身名门,举手投足间都藏着一股贵气。
郑和仙看到这个少年立刻露出欣赏的神情,少年恭敬地做了一个手礼,“南宫正卿奉家父之命特来拜会郑总镖头,共商抵御魔教之事。”
“南宫府的少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却已在江湖中声名鹊起,名列江湖三少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令尊也当深感欣慰。”
南宫正卿谦虚道,“哪里哪里,正卿见识尚浅,还要向各位前辈学习才是。”说完南宫正卿向各位在场的武林前辈鞠了一躬,谦逊的品格和儒雅的礼仪深得在场的江南武林豪杰的喜爱。
“听闻今日郑总镖头还邀请了三少侠的另外两位,小可虽与他们齐名,却素昧谋面,今日若能结交,也是一大幸事。”
“他二人随后便到,少公子无需着急,且管坐下饮茶。”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削却精干的汉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郑和仙见到他皱起了眉头,“慌什么?”
来人正是定安镖局的二当家,雷霆刀刘悬。刘悬本是杭州城最出名的武师,两把双刀就如同两条毒蛇,在江湖中让人一见就闻风丧胆。郑和仙看重刘悬,不仅因为他的武功高强,还因为他做事心思缜密沉着冷静,定安镖局的事务,有刘悬操办已可省去他大部分心思。可是今天刘悬却如此匆忙,形色也十分慌张,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刘悬走到郑和仙近前,小声地说道,“镖头,我们的镖被劫了!”
定安镖局在郑和仙手中已经整整十五年,未失过一次手,未丢过一次镖。可是就在今天,郑和仙广召武林人士齐聚定安镖局的时候,却被劫了镖!
郑和仙不愧是久经江湖,依然面不改色。“劫的哪趟镖,什么人劫的?”
“南宫府的两对七彩珊瑚,就在杭州城外。他蒙着面,武功也极高,根本不知道来历?”
“他?”
“不错,劫镖的是一个人。”
郑和仙眉头紧锁,在杭州的地头上,竟然有人敢动定安镖局的镖,还是孤身一个人,这岂非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保镖的是谁?”
“领镖的是三玄子,护镖的共有一十七人。因为是南宫府的东西,所以我们特别慎重,挑的俱是局里的精锐好手。这一十七人死了十二个,其他五人包括三玄子全都被剜去双眼,割下舌头,连耳朵都被戳聋。”
郑和仙倒吸一口凉气,三玄子是定安镖局的三当家,武功比之刘悬不差分毫,而定安镖局里的好手就算放在江湖上也都是一流的高手,这个蒙面人一个人就将三玄子他们一个护镖队的人都打败了还未露出任何马脚,此人的武功已经深不可测。而且这个人下手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让人觉得可怕。
武功到如此境地的人,江湖上已经屈指可数,可是这人为何单单看上这对七彩珊瑚下手。七彩珊瑚虽然价值不菲却也并不是稀世珍宝,恐怕这个人的目的并不是镖,而是冲着定安镖局的招牌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郑和仙的表情依然毫无波动,这个纵横整个江南绿林的总镖头已学会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从容应对。“若让外知道失镖之事,定安镖局的名声定会扫地,而且失的还是南宫府的镖,此事一定要压下去,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另外差人查下去,看看是哪一路的高人要和我郑某过不去。”
刘悬应承一声,转身吩咐手下去办。此刻的定安镖局已经人声鼎沸,郑和仙决定将失镖的事暂且放一放。刘悬也赶紧将自己头上的汗擦干净,重又恢复镇定之色,有些后怕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唰。”一道疾风掠过,刘悬将坐未坐之际,感觉身后有一声异响,回头一看,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手拿折扇,长衫款款的少年。这个少年眉清目秀,身法如风,嘴上似乎总有一抹坏笑,正看着自己。
刘悬直起身子,死死地盯着他看。整个大厅最里面摆着一张虎皮椅子,那是郑和仙的位置。大厅两边一共有两排座位,从厅前一直排到门口,刘悬的椅子就在排头,是最靠近郑和仙的位子。江湖中人本来极讲辈分与身份,论辈分,刘悬在江湖中出道已数十载,两柄雷霆刀更是让人胆寒;论身份,刘悬身为定安镖局的二当家,本就应该坐在排头。
这本就是刘悬的位子,就算越江刀吴鹏、饿僧这样的江湖名宿也没有资格和胆量坐在这里。可是现在却有人坐了,这个人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刘悬本来应该是一个沉稳而冷静的人,可是劫镖的事情却让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更多的东西,他眼看着这个不懂事的少年居然肆无忌惮地抢了自己的位子,冷冷道,“起来,这里不是你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