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新坟,一柱清香。
柳华良的尸体就躺在山间这座简陋的坟墓里。这个曾经叱姹江湖的一代剑豪,死的时候居然这样悄无声息,平凡无奇。柳华良的剑还在萧七言的手上,那柄曾经被柳华良视作生命的剑,此刻在萧七言手中却又多了一层意义非凡的重量。萧七言好像一瞬之间又成长了好多。
梅璐自从柳华良死后就没有流过一滴泪,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丈夫埋起来,上了一柱清香,然后就又独自回到他们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萧七言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安慰她一句。
虽然梅璐仍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梅璐那天晚上是怎样从洞口逃出来的,又是怎样将黑白无常引走的,这些都让萧七言感到好奇,可是萧七言再也不想追究下去,此刻的梅璐心如死灰,短短一个晚上,她的头发竟然有些发白,皮肤也开始有了皱纹。
萧七言昨晚看见梅璐在屋外守候着柳华良的时候曾经问道,柳华良痴心与剑道,对她如此薄情寡义,她又为什么非要这样委曲求全一往情深。
梅璐笑道,“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不管他是荣华富贵火或是穷困潦倒,不管他是义薄云天还是无情冷血,可能只是某个时候他看你的眼神比别人温柔,你就注定了这辈子要跟他好下去。”
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世界上或许只有爱才是无私的,才是心甘情愿完全给予的。
梅璐那颗死了的心或许再也不会因为谁而怦然心动,这间他们曾经待过的小屋或许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是她今后唯一的羁绊。
“我已答应过他,就在这里,哪也不去。”梅璐将门合上的时候,萧七言分明看到门里面梅璐那张脸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甚至都没有一丝生机。
“有些秘密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倘若你能从无常的手中活过来,有些事情你终究还是要来向我问个明白,到那时我们自会相见。还有,好好照顾他的剑。”这是梅璐对萧七言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说完梅璐就将门紧紧闭上,好像和这个世界都完全隔绝了。
坟上的青烟也慢慢消散,雨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萧七言就这样坐在柳华良的墓前,连眼睛都不曾动一下。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花忘雪一直就在旁边,此刻终于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什么怎么办?”萧七言的口气从无常走了以后突然变得冷淡,花忘雪似乎有些错愕。
“那个活死人的三个月之期,你不会真的要去吧,莫说三个月,就是三十年你也绝没有一丝赢他的把握。”
萧七言冷笑一声,“我自然是要去的,不论是天剑林熈的儿子还是萧七言,我都绝没有不去的道理。”
花忘雪犹豫一阵,咬紧牙关,“好,那我陪你一起去。”她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眼前这个少年和她相识不过两天,却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让她居然甘愿陪他去赴汤蹈火。
“你去哪里?”萧七言眼睛都未曾抬一下。
“陪你去找那个活死人。”
“无常只要我去,也只有我一个人去。我走我的路,你自然也要走你的路。”
“你说什么?”花忘雪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伤心与不相信,这才短短的几个时辰,萧七言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完全陌生,陌生到她已经不认识了。
萧七言冷哼一声,“我说我要一个人去见无常,不劳您大驾,舞剑花湘楼之女花忘雪!”
花忘雪大吃一惊,一张绝美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惊讶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你早已知道我是天剑之子,我又如何猜不到你的身份?我本来早应该知道的。能在这个年纪用剑而且还有如此造诣的人,恐怕江湖上也没有几个。而且无常看到你并不惊讶,显然他知道你的身份,普天之下敢偷无常的银棺还不被他怪罪的,恐怕也就只有‘四剑’之一舞剑花湘楼的千金了。”
花忘雪越听越惊讶,一张脸也不知为何变得通红,她低下头道,“不错,我母亲就是花湘楼,我就是舞剑的女儿。但是我和那活死人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萧七言的声音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疏远,“你和他们什么关系与我无关,可是我却知道你为什么要伴我而行。”
花忘雪一双眼睛此刻居然噙满了泪水,萧七言的口气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她并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姑娘,但是从小到大也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又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我只是。。。只是怕你一个人,不会武功,所以甘愿不惜性命陪你一起,纵使。。。纵使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去。”
“恐怕不是这样。”萧七言这时候才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是花忘雪从未见过的冷漠,“你本来是有要事要寻万事佬相助,可是万事佬却已不见踪影。你深知我是唯一可能知道万事佬行踪的人,你跟着我只是想要从我这里得知万事佬的下落好让他给你指一条明路,不是吗?”
花忘雪的表情从伤心变成了委屈甚至失望,泪水像珍珠般从她的眼睛中滑落,“不错,我一开始是想从你那里探听万事佬的下落,可是自从你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从黑白无常手中救下我之后,我心里早已把你当成。。。当成好朋友,我又怎会利用你。你难道看不出我的真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不是神仙,又岂能看透你的真心?我只求你不要跟着我,我也不会和一个偷人银棺,利用他人的女子结伴而行。”
花忘雪忽然倒退两步,似乎不敢相信刚刚的话是从萧七言口中说出来的。小雨将她的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细薄的轻纱,她呆呆地望着坐在地上拿着宝剑纹丝不动的萧七言,想要说话却发现再多的言语也苍白无力,她鲜红的嘴唇和苍白的脸映衬着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娇弱和委屈。“枉我一片真心愿与你共度磨难,没想到我在你的心中却是这样一个重心机的女子。”花忘雪的口气中充满了失望与委屈,她冷笑一声,看着萧七言莫名觉得可怜与可悲,“也罢,只怪我一厢情愿,反倒叫你觉得可耻,以后你我缘尽于此,勿需再见!”
她的脚仍然有伤,但是她却强忍着疼痛脚尖一点,整个人像一只蝴蝶一般飞走,再也不曾回过头。空气中还飘荡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却不知道是不是花忘雪伤心的泪。
萧七言坐在地上,直到花忘雪的身影消失得一干二净才抬起头,他的眼里不知道何时也满是泪水,早已哭的泣不成声!他自记事起一共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山洞之中看到父亲的亲手笔迹,第二次就是在花忘雪离去的那一刹那。一块纯白的手帕被花忘雪遗落,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萧七言连忙用手接住,上面似乎还有花忘雪那淡淡的素花香味。萧七言含着泪将这块手帕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手摸着那柄曾经不可一世的剑。“如果一定要有人去赴这场劫难,那就让我一个人来了结这一切。”
萧七言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但那一定是一条无比艰险的路。花忘雪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道,他不愿花忘雪陪自己一起吃苦,就像梅璐说的,只有爱才是无私的。
三个月,萧七言深知自己是绝无可能战胜无常的,连哪怕一丝希望也没有。而且江湖上还有自己的太多仇家,苗凤凤是,魔教是,还有将金雀银针拍进自己体内的凶手,这些一个个都非等闲之辈。脚还未动,面前的路竟然已经像一座刀山一样展现在萧七言眼前,触目惊心。
萧七言当然不怕死,他只是有些迷茫。
“哒哒哒。”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断了萧七言的思绪,萧七言抬起头,却见一辆马车向自己飞奔而来。这辆马车硕大无比,由四匹纯黑的健马拉着在这山间飞快地奔跑。刚下过雨的山间小道泥泞湿滑,这辆马车却没有丝毫影响,可见这四匹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好马。
这山间怎么会有这样一辆马车?萧七言警惕地看着来人,慢慢站起来,想要查探是敌是友。马车朝着萧七言奔来,快到坟前的时候车夫“吁”一声四匹马马上收起脚步立在原地。这辆车跑起来快,停下来也十分迅速,从车上探出一个长着虬须胡子戴着麻布宽边帽的壮汉,壮汉走到萧七言面前恭敬地鞠躬抱拳,“阁下可是萧大侠。”
萧七言警惕地看着壮汉,“你认识我?”
“在下包大壮,萧少侠的侠名最近可是经常能够听到,当真是佩服得紧啊。”
萧七言奇怪地皱了皱眉,“你可能认错人了吧,我根本未曾在江湖中涉足,又何来侠名?”
包大壮说道,“少侠全名可是萧七言?令尊可是当年威震江湖义名天下的天剑林熈?”
萧七言点点头,却仍然他不知道葫芦卖的什么药。
“那就是了,萧少侠为人谦虚,行侠仗义也不愿留下侠名,确实令人佩服。正是因为如此家师才而已吩咐我请少侠去府上一聚,一来表示答谢,二来也为结交萧少侠这样的年轻才俊。”
“你师父是哪位?”萧七言隐隐感觉事情有些蹊跷,自己根本未曾在江湖楼面,包大壮口中所说的人绝非自己,可是这个人却又打着自己的名号在外面行侠仗义,这个人又是谁,这样做又有什么阴谋?
“家师就是定安镖局总镖头郑和仙。”
郑和仙的名字萧七言却是听过的,但是想遍自己的脑袋也找不出任何一丝相连的关系。“我若是不去呢?”
包大壮的口气里有一种不可置疑的坚定。“家师想要一睹萧少侠的风采,萧少侠定不会不给家师面子。我奉师父之命前来,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将萧少侠完好无损地送到镖局去。”
萧七言猜到结果是这样,无奈地摇摇头,“我若真是那个行侠仗义的萧七言,此刻又怎会受你的威胁。”
他深知自己解释再多也是徒劳,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起手中的剑一跃而上马车。
四匹黑马蹬着强壮的马蹄,硕大的马车眨眼又消失在这层峦叠嶂的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