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闭着眼,耳里听着孟飞诸人忙乱的声音。原来又没有死成。湛若水冷冷一笑,这副残躯,要苟延到几时?
孟飞哪里知晓湛若水心中所思所想,他是单纯地喜悦,又如献至宝地让湛若水服下沁心丹。湛若水才清醒过来,兀自有些茫然,孟飞遂将此前发生之事并隔壁赠药之事略略与他说了。湛若水沉默半晌,方依言服了药。
封五想了想,道:“盟主才醒来,本不应打扰,只有一件事太过要紧,须得先问一问盟主。”湛若水淡淡看了封五一眼,封五一愣,忽地明白过来,原是湛若水不喜被称作盟主,只好嘿嘿讪笑了笑,又瞥了瞥了秦用,秦用尴尬地地笑了笑。封五方道:“这个半吊大夫,为相公诊脉,说相公所中之毒,是阿耨多罗。他断得可准?”
王元长道:“管他阿耨多罗还是甚么,隔壁那大夫很是高明,我必让他救好你。到时,咱们就再重新聚集弟兄们,好好再干一场大事!”
湛若水听得“阿耨多罗”时,不免向秦用多看了两眼,只听得王元长言语,很是意兴阑珊,干脆闭目不语,屋中突然寂静下来。王元长犹自不觉,兀自说着当年辉煌,急得封五直向他使眼色。孟飞把眼一瞪,道:“别吵了,爷才醒来,让他好好歇歇!”
湛若水平安脱险,孟飞终是放下心来,只是久等不来卫三娘的消息,心下不免又焦躁起来。他与封五、王元长商量好,决定再亲自走一遭。角门关着,孟飞推了推,果然依旧从里锁着。王元长与封五递了个眼色,封五会意,一个纵跃翻过门去,一把将锁扯了,打开门来,三人皆是哈哈大笑,就这般大摇大摆去找三娘。三人去时,三娘正进进出出忙活着。
原来近日是南风天,屋中很是潮湿,好容易放晴了,三娘趁机晾晒些草药。她见到他三人不免有些吃惊,原来因着锁门,又没有外出,她自不会易容。当下出来一兜头便撞着孟飞三人,封五与王元长犹可,孟飞指着三娘,瞪大着嘴,“哇哇”地叫了半晌,方像吼一般道:“卫三娘!”
封五与王元长如坠云里雾里,皆道:“老孟,你疯了么?”孟飞千想万想,却哪料得到心心念念要找的人,竟近在眼前,当下直是欣喜若狂,哈哈笑道:“她,她,她是卫三娘,救爷的!”封五与王元长依旧不解,毕竟卫三娘易容前后形容相差极大,他们尚未将眼前端着药草的卫三娘与前来送药的妇人联系起来,只当是辊的使妇。
三娘早变了脸色,板着脸道:“你们好是无礼,未经允准,竟擅自闯过来!”
封五与王元长也是老江湖了,一听三娘声音,立时醒转过来,便是孟飞口中的“卫三娘”便是送药妇人。因着被逮了个正着,且又理亏,且都不敢辩解。
三娘白了他们一眼,径向外而去。孟飞忙接过她手中的家什,封五陪笑道:“我们闲着原也无事,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我们三人有的是力气,三娘随意差遣便是!”说罢又向王元长使了眼色,王元长会意,赶紧点头称是。
“不必!”三娘面色不善地瞪了眼孟飞,“你这人恩将仇报,明明咱们救了你家主人,你偏疑心我们,要害我们。”
孟飞只道这便是三娘与那姑娘连夜搬离的缘故,忙道:“是我误会了三娘与姑娘好心,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如今又救了我家爷,我孟飞无以为报,只若有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必要报答三娘与姑娘恩情。”
三娘面色稍缓,叹道:“那夜情形你尽知了,我们连夜搬离,不过是为躲些麻烦,不想躲来躲去,尽被你撞破,当真是晦气!”三娘说着,又有了怒意。
封五与王元长听不明白,孟飞只道三娘是怪他招来了悬玉使女,奇道:她们不是一伙的么,怎地怪上我来?心中虽这样想,嘴上倒底不敢说出来,只有喏喏连声应着。
王元长心下不耐,便要发作,封五忙拦下他道:“三娘,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相公之毒,普天之下,无人能解,只先生易如反掌。想来此毒于先生,不过举手之劳,还望能施以援手,救我家相公一命。”
“少拍马屁,老娘不吃这套。”话虽如此,三娘还是架不住笑了,道:“且再说了,你们想要救人,还得求她!”三娘说着朝窗下呶了呶嘴。
孟飞诸人顺势望去,果见临窗垂首坐着一人,以手支颐,皓腕纤纤,正怔怔地坐着。她长发轻拢,以黑色丝带束在脑后,又垂下些发丝来,便瞧不真切形容,一袭青灰色素净长袍自上而下将她包裹住,更是纤腰约束,愈发地柔弱。她便在那儿安静地坐着,周遭一切恍若与她浑然无关似的。
“是位姑娘?”封五大失所望,只好捺着性子笑向三娘道:“你家先生……”
“姑娘又怎么了?”三娘脸拉得老长,冷冷道:“你们可要知道,前次两番的药,都是姑娘给的!”
封五便知失言,忙道:“在下不是此意,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姑娘家,竟通歧黄之术,更是妙手回春。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三娘淡淡道:“姑娘家?听你这意思,是说姑娘家就不能会医术了?还是说,我家姑娘会医术,是奇哉怪事?”
孟飞忙拉了拉封五,赔笑道:“三娘请不要误会,他绝无此意!”
三娘哼了哼,才道:“才睡醒,正醒着神儿呐!现下便是天塌了也是不理人的,少不得还有大半个时辰好等!”
孟飞道:“如此,我们一边做事,一边候着便是!”看三娘作势要撵了,又求道:“我们绝不打扰姑娘!”
三娘看他们皆是一脸哀求之色,叹了口气道:“不许吵了她,不然当心我揭你们的皮!”孟飞赶紧应下了,三娘乐得清闲,只是指挥他们做事。
进出几趟,封五暗向孟飞道:“这个丫头片子能救盟主?可别请错了神!依我说,咱们还是求求三娘,让她去请请那先生。”
孟飞“嘘”了一声,四下瞧了瞧,见得三娘回转去了房里,方悄声道:“向前爷被苏灵儿逼得走投无路,都已毒发了,那姑娘给了个什么微露给爷,立时就不发作了。我看那姑娘必是得了那先生的真传。”
“看情形,只怕是父女也有可能。只是,咱们这般傻等着,也很是没有意思……”封五眼珠一转,笑道:“有了!”
孟飞不解其意,又见三娘要出来,忙又做样子帮忙,却不想封五伸脚绊了他一下,“砰”的一声巨响,孟飞栽倒在了石板地上。三娘闻声过来,看着洒了一地的草药,眉一皱,脸一苦,心疼道:“姑娘费了许多功夫才得来的天枯草,竟被这般糟蹋,你们……你们……唉,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们进来!”
孟飞早爬了起来,因着三娘在场,只好将那要揍封五的心压了下去。封五毫无愧疚之心,只听三娘一说,暗叫一声不妙。他实在没有耐心等,才出此下策,指望尽快让那姑娘清醒过来。他左看右看,只看到这堆蓬草似乎最不值钱,不想听三娘的意思,这堆不起眼的草药,倒很费了那姑娘的心血。
正思忖如何应付,那姑娘过来了,孟飞封五皆局促不安起来。孟飞已是第二次见到这姑娘,方才看清楚她的形容。那姑娘大概双十年华,眉目浅浅淡淡,形容干干净净,眸中天生清寒,双肩瘦削,很是娟雅文弱。姑娘双手笼在袖中,也不看他们,只是垂眸盯着地上的草药,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慢慢道:“抛洒了药草,要赔!”声音依旧清清冷冷。
封五赶紧应道:“是,一定赔!一定赔!不管多少我们都赔!”
那姑娘本要离去,听了止步,慢慢伸出一根指头,封五又道:“好,一百两就一百两!”
那姑娘道:“一千两!”
封五咬牙道:“一千两就一千两,老王,我支用些银子,你不介意罢!”
王元长道:“为了盟主,再多都值得!”
那姑娘脸上的冷色乍然掠去,浮出一层暖暖的笑容。和煦的笑意看得三人皆是心中一暖,未料她的下一句话只教他们心中一寒。她只是笑眯眯道:“金子!”
封五倒吸口凉气,与王元长对望一眼,道:“姑娘,您这是……您这是……”话到嘴边,“讹人”二字始终没敢说出口。
“讹人?”那姑娘认真想了想,点着头道:“不错,就是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