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见他不再挣扎了,心情才好了些,于是关心地问道:“叔叔,你家在哪里,我找人送你回去,为你治伤,好吗?”
张仪见小孩儿真情毕露,才从满口血水中吐出几个字,说:“家?没了!国?也没了!天下之大,哪里是家?哪里是国?”
屈原见了,更是伤心,又说道:“你既无家可归,那我扶你到我家去,我找人给你治伤,让你好生修养可好?”
屈原摇头,说:“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样子!”屈原想想,又说道:“对了,我在城外一处山水间有一草亭,那里清静自然,没有别人,我带你去养伤可好!”
张仪想想,才感激的点点头。
屈原甚喜,二人相互搀扶而去。
围观的众人都指指点点的,不知是何意,待二人不见了踪影才散去。
屈原把张仪扶到草庐后,清洗了一番。
张仪曾随鬼谷子也学得些医术,就让屈原按他的吩咐采了草药,经外溥内服后,又得屈原的好生照顾,不出几日,也就大体精神了。
这日,屈原从家中带来些补品并菜食,与张仪一起用后,二人就交谈起来。
屈原说:“先生今日气色好了许多,我想,不出半年,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张仪微微而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若非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能我早已死在大街上了。”
屈原望着他微笑道:“看见先生好起来,我就格外高兴!”
张仪看着这个不出十岁的孩子,似乎出了神,在他眼里,这个孩子有着甚至大人都没有的东西,在他的身上有着许多解不了的迷,他甚至不敢想象他能活下来全是得一个孩子的慈悲。
张仪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在这山水间有一草庐?”
屈原回答:“我自小就喜欢亲近大自然,特别爱与花花草草、小鸟小鱼做朋友。我一有空闲,就来这一带思考问题、读书。我父亲见我喜欢这里,就给我搭了这间草庐。”
“对了,忘了回先生的话,我叫屈原。”
张仪问:“姓屈?昭、景、屈是楚国的三大王室贵族,这么说来你是王族后人!”
屈原点头说:“正是!我是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出生于宣王二十九年。”
张仪听了,惊奇地问:“我跟鬼谷先师曾学过相卜之术,对出生略懂一二。照甲子推算,那年应该是戊寅年”
屈原得意地说:“我父亲请人看过,说我的生日很奇特,是寅年寅月寅日。”
张仪听了更加惊奇,大叫道:“什么?寅年寅月寅日生?”屈原有些不解问:“怎么?先生以为此生日如何?”
张仪算了一下,然后解说一番:“世有‘天’、‘地’、‘人’三才之说,‘人’生于寅,你的出生真正符合于‘人’的生辰。这本是个好日子,只是,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得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失去很多世间美好的东西,更何况你生在乱世,而且是楚国!”
屈原当然不懂张仪所言的话外之意,只觉得自己的生辰不凡,还很自豪地说道:“父亲正是看到我的生辰不凡,这才给我起了个好名字,大名唤屈平,小字唤屈原。”
张仪听了这名字,更为不安,他对屈原说:“正,平也;则法也。灵,神也;均,调也。正平可法者莫过于天,养物均调者,莫神于地。平以法天,原以法地。你的生辰和名字正符合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的天地人三统。由此观之,你的一生将会多灾多难、多忧多愁。”
屈原问:“这是为什么呢?”
张仪说:“一个生性耿直的人如果胸怀大志,那他在这个乱世一定会难以安身。你把公平正直给众人,那必定会侵害到少数当权者的利益,这样就会为当权者所迫害。而且你对天下万物有着慈悲大爱,这就注定了你此生定不得安乐。”
屈原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将来的事。反正,不管别人怎么对我,我都会以爱人之心去对人;不管国家怎么对我,我都会爱我的祖国!”
张仪听了这话,直摇头,见屈原一身白衣,又问道:“你怎么喜欢身着一身白衣,白衣容易被灰尘污染啊!”
屈原笑道:“正因为白衣容易脏,我才爱穿。如果穿着黑衣的话,脏了都不知道。我只要看见衣服上有一点尘埃,我就会去将之洗干净。而且我更喜欢用芳草和花香来薰染衣服和陶醉身心。”
张仪又说:“举世混浊、世人皆醉,你想独善其身,岂不与时世相违,若真要如此,恐你的日子会不好过啊!”
屈原直言说:“就算举世混浊我也要独清,哪怕世人皆醉我也要做个独醒人!”
张仪看着屈原,再也无话可说,只是暗自感叹:“为什么这样的好人偏偏要出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想想,又问屈原:“你救了我一命,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屈原看着他只是笑,张仪说:“趁我养病期间,反正闲着无事,就教你一些纵横游说之术和兵法,等你学好了,再教你刚柔之术和为人处世之道,你可喜欢?”
屈原点头说:“先生教我本事,我当好生学习。”张仪听了,欣喜不已。
张仪在楚国修养了半年,得屈原的精心照料,外伤已完全康复,内心的伤痛也好了很多。
这天,张仪向屈原辞别,说:“我的伤已完全好了,这半年来多亏你的照料,现在是该离去的时候了,我由衷地感谢你。”
屈原听了,难免有些忧伤,但他心中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想想也就不那么疼痛了。
离别前,屈原又问张仪:“对了,先生还没告诉我,半年前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
张仪听了,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思想了很久,才转笑说:“这是大人的事,你现在还小,不用知道这么多,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在半年的养病期间,张仪对他的人生遭际想了很多,最后终于想明白了:他在魏国挨打,是因为惠施,他在楚国遭难,是因为昭阳,而这一切的背后,只因为一个东西的操纵——权谋斗争。
屈原听了,先是不解,后又愤慨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之所以会遭难,是因为那些人嫉妒你的大才。”
屈原所说的那些人是谁,张仪心知肚明。
张仪听了屈原的正义之言,很是欣慰,就摸了摸屈原的头说:“孩子,我应该感到庆幸呀!要不是那样,我怎么能遇到你呢!”
屈原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他又问:“不知道先生将何去何从?”
张仪说:“先回魏国老家去看看,然后再作打算。”
临走前,张仪叮嘱屈原:“我的本事已经全部传授给你了,只要你好好学习,凭你的智慧,将来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屈原只是点点头,说:“请先生放心,我会好好地努力学习的。”
张仪听了,最后嘱咐屈原:“记住我的话,为人处世,要刚柔并济,凡事不要太执着。”最后,二人难舍而分。
公元前329年秋,张仪来到秦国。
张仪为什么会选择去秦国,我们不得而知,但大体上或许是受到秦孝公和商鞅的影响。
张仪认为,秦惠文王虽然杀了商鞅,但秦国仍然需要并敬重像商鞅这种人才的。
在遭到几回的挫折后,张仪的心里已经有了阴影,他虽大志在怀,却已然是一只惊弓之鸟。
张仪来到秦国,没有直接去咸阳宫面见君王,更没有再像前两次一样找人举荐,而是去商鞅庙祭拜。
原来,秦惠文王车裂商鞅后,因感其为秦国创下的不世之功,不仅没有废出商鞅推行的法度,还私下为之建了一个庙宇,并每年在他死这天来祭奠。
秦惠文王之所以要杀商鞅,原因大体有这么几点:一是畏惧商鞅的权势,害怕商鞅谋反;二是他年幼时犯了法,跟商鞅结下了仇恨;三是秦孝公死后,秦国旧贵族势力的逼迫;四是年幼无知。
但继位几年后,经过时间的沉淀,经过不断地反思,随着年龄的增长,秦惠王越来越觉得,商鞅是有功于秦的,杀了商鞅,不仅无益,反而后患无穷。
但商鞅必须死,他不死,活着的人(秦惠文王)不放心,死了的人(秦孝公)也不放心。
一个人的死,倘能让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安心,那他是死得其所的。
这天一大早,商鞅庙前冷冷清清的,周围连个活物都没有。
张仪从容的推开庙门,进到商鞅塑像前立住,想了很多,看了很久,内心百感交集。
张仪抬头扫视了庙内四周,见蛛网满布,尘埃尽是,更加心酸起来。
张仪找来扫把,一边拂着尘网一边叹息:“想当年,一朝天遂志愿,功名显赫之极,不曾想,死后竟落魄至此。”
“不过,如果我能遇到秦孝公那样的明主,得以成就不世大业,即使有一天身首异处,我也会含笑九泉的。”
张仪为商鞅的大义所感动,即兴题了一诗:“为求志业长永恒,生命笑换安太平。以身殉法成千古,千古变法第一人。”
张仪正说着,似乎兴犹未尽,却听得外面不远处有脚步声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