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很多事都不怎么讲道理,就像现在,那些贪生怕死的总能死在那些轰轰烈烈的人之后,这很不讲理。
但就算是这样不讲理的江湖,也没有背景雄厚之人要杀你,你就得引颈就戮的说法。
宫铁牛右手一捏,将手中那个头颅捏成了个碎西瓜,随后甩了甩手,略带嫌恶得看着手上的那些红白之物,说道“你想死?”
那个头颅的主人,李修在扬州见过,也在码头见过。今年不过及冠,第一次出门游学的他离开家门时,笑得灿烂,满腔热血热血,壮言要看遍这大唐的万里山河。
现在,一切都成了空,随着这场红白相间的雨落在了甲板上。
李修沉默向前,有些时候人要做某些事不需要有太多道理。
他可以很淡然的听闻别人的死讯,也可以扔下一小部分人来保全自己,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无辜之人惨死在自己的面前而无动于衷。
感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喜叫人笑得忘乎所以,有悲叫人哭的撕心裂肺,有爱叫人生死相许,亦有恨叫人生死难忘。
多情者多烦忧,李修不明白此时心中驱动自己向前的那一份是什么,就如不明白当初那个叫李赐的将军为何要去打那场必死之战一般。
走了两三步,李修停了下来,龙吟声起,苍龙浮于臂上,自嘲一笑“是啊,就怕你杀不了。”
宫铁牛冷笑一声却不做动作,他在等,等李修先动。
只要李修对他出手,那么出手的那一刻便是李修身死的时候。
他虽疯,但也清楚自己身后的不是那个肆无忌惮的恶人谷,而是那个如藩王领地一般的赤帝城。
名正言顺,宫铁牛最不屑的事,却又必须做的事,尤其是面对那座君山的时候。
李修动了,就在宫铁牛将拳头挥向另一人的时候。
宫铁牛笑得很开心,一拳将那名持枪之人轰成血雾之后,静待李修的降龙掌而来。
他需要一个伤口,一个被偷袭而造成的伤口,不能致命但必须可怖,为了这个伤口他甚至故意将护身罡气给撤去了少许。
那一掌意料之中得拍在了宫铁牛的后背,刚猛的气劲入体之时,宫铁牛与李修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宫铁牛咧开了那张尽是鲜血的嘴,血红的牙齿看着极其骇人,狞笑道“看来你真的很想死!”
李修虚弱一笑,连轻身后撤的力气都没了。降龙掌刚猛至极,李修那原本就已经极其虚弱的身体,在强行透支内息出掌之后,被反震之力直接震伤了五脏六腑,此时能站着都已实属不易。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口中所余的污血向眼前之人的脸上喷去之后,李修双腿一软,瘫倒在甲板上。
粘稠的血液带着扑鼻的腥味随着商船的晃动在甲板上缓缓流淌,李修看着那些惶恐不安的人们,笑道“小爷尽力了。”
本能活,却求死,只为一句尽力,只求心安二字,是否有些愚蠢?
李修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了。
一处甲板,有人求死,有人求活。有人跪地,有人奋起。
天空上的雪凤隼依旧盘旋,哀啼。它飞起时接到的命令是活着,而不是一同赴死。
它活着,叶长书和墨云鹿才能活着。
宫铁牛俯下身子,右手捏住了李修的脑袋,就像捏着之前那个刚出扬州的读书郎的脑袋一般。
将之抬于平行处,宫铁牛看着那双眸子,狞笑着说道“我真不懂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弟子脑子里都塞的是什么,为了这些杂碎找死?”说着宫铁牛捏着李修的脑袋看向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
那些原本就已经惶恐至极的人,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哪怕身后就是江水。
唯有四人,依旧站于原地,其中一名男子面色苍白却将那名咬牙不退的女子挡在身后,另外两人则是江湖侠士装扮尽皆负伤,相互扶持而立,笑得潇洒脱。
宫铁牛拎着李修的脑袋,大声喊道“想活命的都给老子跪下!”
噗通,话音刚落,那些退后之人立马跪下,纷纷出声“求大将军饶命,求大将军饶命!”
宫铁牛哈哈大笑,笑得猖狂,连那些乌篷船上的赤帝士兵都听得一清二楚。
宫铁牛大声说道“看到没有,这群杂碎的嘴脸,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没有任他们去死,而自己带着那个黄袍小子活着?”
李修看着那唯一站在原地的四人,轻轻笑了笑,不言不语。
宫铁牛见此恼火至极,一拳将其中一人轰成血雨,指着李修,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吼道“我问你们,他是不是个废物?”
求饶声顿了顿,下跪之人面面相觑,略微有些犹豫。
宫铁牛想要的答案他们都知道,但那个答案若是说出口,实在太过不符合道德伦理,他们心中依旧有些不忍。
“回答我!”宫铁牛怒吼着再杀一人“不然老子就杀光你们!”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巍巍颤颤的声音在人群里出现“他是个废物。”
所有人的目光在声音出现的同时,都射向了一名瘦小男子,那些目光中有震惊,有不解,还有那么一丝解脱。
被目光所集中的瘦小男子不由自主得向后缩了缩,像是想尽量减少被看到的身躯,他咬了咬牙,喊道“别看我了!我又没有做错!我家里还有妻子孩子,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我没错!反正他都已经要死了,牺牲一点让我活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沉默,再度沉默,甲板上除了风声之外只有那男子浓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宫铁牛已经有些不耐欲要再度杀人之时,有了第二个出声的人,接着便是第三个第四个,最后所有下跪的人都指着李修骂了起来。
人性大概就是如此吧,一件污秽之事只要有人带了头有了理由,那么就算再不入伦理也成了理所当然。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废物,我们才会这样!”一名胖硕商人声嘶力竭的喊着,语气中尽是怨气。
随后一名消瘦女子尖声喊道“没错,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废物,我夫君才会死在这船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指责,越来越多的怨念被加负在李修和那些化为血水的人的身上,就是不知其中有多少还是假的。
一切都仿佛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而那唯一还站着的两人,面对此景有些惶恐,茫然对视,出声制止却毫无用处。
宫铁牛狂笑着说道“听见没有,你这个废物!”
李修看着慌乱得为他辩解的二人,轻轻笑起。
人性的丑陋,他早已领略。
但在黑暗的世界也会有些微不足道的光,就像这个江湖总有那么些傻的可爱的人,就如那些化为血雨的人,就如面前这两个幸存下来的人,就如叶长书。
宫铁牛看着李修的笑,心中怒火烧起,他想在李修临死前让李修绝望,那样他会感到更加的畅快。
可现实却没有如他所愿,他看着那抹笑容,只想撕碎,他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现在他就要李修死!
“我会让那两个人活的比死还痛苦!”宫铁牛冷声说着“还有那个用剑的黄袍小子,老子是不能杀他,但是打斗之时不小心打断了手筋脚筋,也实数平常对不对?”
李修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若冰霜,说道“你敢动长书,小爷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宫铁牛右手微微用力,狞笑着说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怎么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握住李修头颅的手骤然收紧。
一声脆响。
有血落于甲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