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表姐小声地嘱咐：“先不要声张，等我抽时间去合兴找以前的同事水玲问问情况，再作打算。”
“嗯”
现在的厂里成了桃源人的天下。我们经常晚上做义务工。在彩绘组，这位年轻漂亮的主管，声音娇脆极具杀伤力。我总隐约觉得，她老是看梅表姐不顺眼，老是指着产品数落，像是在给组长下马威。她是要杀杀衡阳老乡们的锐气吗？她的老公，总管好像对陶瓷产品的每一个环节都懂似的，每个组他都去做导师一样。
主管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线，她连组长也骂。说这个颜色调得不好，那个产品也没画好，质问这个组长是怎么当的。组长何时受过这种气？吃午饭时，她心里也很不爽：“新官上任三把火，看这威风劲能神气多久？老板娘是什么人？她过些时日就知道了。”
她们几个都附和着说：“就是，刚来神气下。真以为这厂是她的？也就是老板娘的一只狗，老是乱咬人。”
也就帮她消消气吧。我谁也不想帮，组长一直对我冷冷的，对梅表姐也是冷冷的。她心里有些瞧不起我们，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的。我也很少喊她舅母娘，好别扭，实在是叫不出口。她对那边宿舍的娘家老乡特别亲切，跟她们有说有笑。见她受气了，我心里闪过一丝快意。想不到吧，组长也有挨骂的时候呢，也尝尝被骂的滋味吧。我画得不好时，拿个产品也砸在我面前数落：“刘琴！看你画的产品，不是露底色就是挑釉。有工作不好好珍惜？你想被老板娘炒鱿鱼？想想你娘啦。”有两次被数哭了，我才干了一个多月而已。我的工作跟我的家境也有关系吗？她一定也知道我母亲生了一堆女儿，所以，工作上一有错误就是砸个产品，然后训斥。怎么没见她训过嫦娥呢？也难怪，嫦娥嘴甜，总是姑姑前，姑姑后，喊得她笑呵呵的。我除了上班，私底下与她们极少在一堆闲聊互动，自然是生分很多。
主管夫妇的忠心卖力得到了老板娘的大大称赞和另眼相看。最近订单挺多。维尼熊系列：坐熊和站熊储钱罐，上黄色的彩釉，彩绘组给烧好的小熊成品画黑鼻子黑眼睛和红色的衣服。不过却是画油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彩绘还可以这样画。刺鼻的天那水兑进面前的红油漆碗里搅呀搅，搅匀就能画，毛笔和颜料碗一点水也不能沾。水彩好画多了，这油漆好难画，油漆调稠了，毛笔就拖不动。调稀了，毛笔蘸上油漆一画就流且露底色，红色的小衣服流到小熊屁股上，还得用干净的毛笔蘸天那水慢慢洗。中午下班，下午再来，碗里的红油漆上面结了一层干干的皱皮，一天三百个的任务照现在这速度，晚上又得做义务工。
梅表姐说：“还好天气不热呢，最怕夏天画油漆产品，不能开风扇。”
“为什么呢？”
“一开风扇，油漆就干了，画不动。慢慢画，习惯就好。”
这些天全部画油漆产品，春英那台画摇头娃娃。蛋黄色的彩釉摇头娃娃分两截，只需给大大的头部画椭圆形的黑眼睛和弧形黑嘴线，身子部分一卸窑就被拉去了包装组那边。
画了一天的小熊，闻一天的天那水味，感觉头晕晕的。希望这个货柜快点出厂，我就解脱了。
还有一批海豚系列：海豚马桶刷、海豚烛台，都是上紫色的彩釉，不用彩绘。其他部组忙得加班加点，我们白天完成工作量的基本不用加班。主管依旧很忙碌，她要帮忙清查每个组已出的产品数量，还要检查刚出窑的成品。也会抽调几个员工去包装组帮忙，与其画这难闻的油漆，我倒宁愿去打包装。不过包装组就在办公室门口，在老板娘的眼鼻子底下干活，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大家都在埋头画，每天定的数量都在不断增加。组长忙着检查各台已装箱的产品，这时见到办公室的孔小姐走过来。她要组长找个手巧的人去粘摇头娃娃。组长扫视了一下彩绘组说，“刘琴！你跟孔小姐去。”
我迟疑了一下，只好放下毛笔站起身。跟在孔小姐身后，心里不安的揣测着：这次死定了，粘不好可要被老板娘骂死，千万别一气之下借机炒我鱿鱼呀？彩绘组那么多人，组长怎么就偏偏叫我去呢？唉！死就死吧。
来到办公室门口，孔小姐拿着一根像白蜡烛一样的胶对我说：“把它放在这个炉里，等溶化了，就拿这个弹簧蘸点胶迅速粘在摇头娃娃头里正中，动作要快，头不能粘歪。”她示范了几个给我看，然后说：“你试试，很容易的。”说完她就继续忙。
我拿起她刚粘好的娃娃头仔细观察一番。也开始照做。粘好一个递给她看。“孔小姐！你看这样可以吗？”我小小声地问。
她看着我手上的产品，满意地点头：“就是这样的，可以可以。”
得到她的赞许，我满心欢喜。在办公室粘摇头娃娃好像是一件很牛的差事似的，想着能和这些大人物一起共事，心里就美滋滋的。心情好，干活有劲，越粘越快，而且也粘得好。老板娘也走过来拿起箱子里的产品夸：“嗯！不错！学得很快，人又聪明又漂亮，好好干。”
我抬头望了望笑盈盈的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继续忙。孔小姐见我粘得很快，还要去窑部组那边抬货，她又去包装组找个帮手过来。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看见他，我想到了明信片上的郭富城。孔小姐是GD人，他也是，他们两个叽哩呱啦讲着GD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粘久了，也累。孔小姐趁机也去车间巡视。一堆摇头娃娃之间就剩下我和这个帅哥，与他一起抬箱找货就慢慢熟络起来，没想到他不但模样帅气，人也很随和，很好相处。从他的言语中得知，他叫罗伟兵，雷州人，在厂附近的亲戚家住。相处下来，我们的话越聊越投机，现在我希望天天都粘摇头娃娃就好了，真开心。下班打饭时，我在“长龙”中搜寻他的身影，奇怪！他好像不在厂里吃饭。粘了三四天的摇头娃娃，又在包装组帮了两天，老板娘不在的时候，在包装组挺好的，大家闲聊也没关系。
他似乎对HN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我也很乐意地告诉他。有个祁阳的张小群，下班时，她就坏坏的笑着拿我打趣：“刘琴！那个帅哥是不是喜欢你？你们两个那么多话聊？干脆你们拍拖算了。”
“哪有？别乱说。只是说说各自的家乡而已，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些尴尬的回应。
“哟！看你脸都红了，还说没有？”
懒得理她，赶紧干活吧。我喜欢他吗？不知道，就是喜欢和他说话，喜欢听他讲他的过去，和他在一起工作心情特别好。
摇头娃娃顺利出货柜了。我也回到彩绘组上班，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打卡的时候，我会一边插卡一边找寻着罗伟兵的卡在哪呢？彩绘的时候，我也在想，包装组会过来抬货吗？要怎么才看得见他呢？
我在心里告戒我自己，别自作多情。像我这么老土的农村小姑娘，人家长得那么帅，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唉！算了，醒醒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他喜欢我，父亲也绝对不允许的。父亲千叮咛万交待：“千万不要在外面谈对象，不知底细被人蒙骗过去，一辈子就完了。”同村的检秀在厂里找个GD仔，可是那里比我们乡下还穷，直到生下两个三四岁的儿子后，才允许她回娘家。父亲讲了好几次给我听，就担心我也被人拐跑。
这样的思绪一直持续着，他的笑脸，他的影子总会浮现在我脑海里，他的名字也烙在我的心里。有意无意的到处张望，希望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这个藏在我心里的小秘密，谁也没察觉。因为自打回到彩绘组，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偶尔碰见也只是同事之间互相点点头，微笑一下，仅此而已。
个子又高又胖的梅表姐很喜欢打扮。她总喜欢去市场里的小店买一支两块钱的变色唇膏和搽在脸上白白的粉。没有胭脂，就在搽过粉的颧骨位抹点口红。听春英说，去年有个注浆组的老乡在追求梅表姐，现在小伙子跳厂了，有时也会过来厂门口找梅表姐。
春节前，梅表姐在家相亲，邻居做媒，现已定好亲。她的未婚夫本想着正月就带着梅表姐一起去广州那边打工，梅表姐拒绝了。她还不想这么快把自己交給一个刚定亲的未婚夫，她不知道双方是否投缘。所以她又回到工资并不高的陶瓷厂继续上班。不料，这段时间里，一直都不顺心。之前，组长拿她开涮。现在，主管也老是挑她的刺。梅表姐早就想跳厂，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工作。
那个追求梅表姐的小伙子来了。下班时，门卫通知了梅表姐。我有些担心地问：“你都有男朋友了，还脚踏两只船？不好吧！”
“只是在外面多个朋友而已，又不是真的嫁给他，个子太矮，我不喜欢他。”梅表姐淡然地说。
“啊？你不喜欢他，就别和他来往，早点跟他讲清楚，别让他一直误会，以为你也喜欢他呢。”
“管他呢，反正我也快离开这里，到时就自然断了。”
“还是告诉他，你已经在家里找好对象，叫他死心。”
我觉得梅表姐这样与人家藕断丝连，一点也不好。厂里这么多老乡，难免到时不传到她未婚夫的耳朵里。
今晚八点就下班了，门卫告诉梅表姐，说门口有人找。梅表姐看着我说：“肯定是他又来了。”
照照镜子，收拾一番，梅表姐漂漂亮亮出门了。我就不去做电灯泡了。拍拖和电灯泡，是我来这里上班后，从她们嘴里听到的新名词。
这几天，他来得好频繁，感觉梅表姐有些不耐烦。我希望她们早作了断，这样拖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排队烧热水、洗澡、洗衣服，搞定了，人也困了。可梅表姐还未回来，我懒懒地躺在床上，想着梅表姐今晚会怎么讲呢？
十点多钟的时候，梅表姐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说了吗？”我立马坐起来关切地问。
“嗯！和他讲了，但是他不同意分手，居然在厂门口当着那么多人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丑死人。我跑进来了，反正讲清楚了，他不同意是他的事。明天主管再骂，我也不想忍了，和她吵一架，不想干了，让她炒我鱿鱼。”
“合兴那边能进去吗？”
“我是熟手，应该没问题。只是工资也和这里差不多。先做段时间再说，不行就要陈国庆过来接我，跟他相处看看合不合得来？”
“哦，也好。”
陈国庆是她的未婚夫，自相亲以来，他们也只是见过两次而已，第一次是定亲，第二次是正月初二去舅舅家拜年。我们一家也是在那天见过他，坐一起吃了一顿午饭。高高瘦瘦的个子，模样也还不错，俩人同年出生，看起来，梅表姐比他粗壮得多。
第二天上班，心情欠佳的梅表姐，主管说了她几句，点燃了她心里忍了很久的怒火。她大声地顶撞：“有本事你炒我呀？总是针对我，受够了。”
“炒就炒，不想干就走人呐，彩绘组大把人会做。”
“好啊！要老板娘把这两个月的工资结给我，就走。”
她们越吵越大声，车间好多人都听得到，惊动了办公室的老板娘，气势汹汹的老板娘过来了，她把主管和梅表姐都叫去办公室。我们大气也不敢出，把头埋得低低的，使劲画。过了一会儿，见到梅表姐回宿舍。
下班铃一响，我飞快的打完卡回宿舍。梅表姐的行李已收拾好，她真的要出厂了。现在只拿到了上个月的工资，这个月的工资和进厂的三百块押金，老板娘说让组长下次代领。
唉！真的炒鱿鱼了，心里真不好受。干了两年的老员工，这样走，总觉得不光彩。
“我走了，下午就去合兴。你在这好好干，老板娘很喜欢你的。”
我默默地听着梅表姐对我说。
梅表姐背着行李袋，提着桶盆出门，被子和床帘留给了我。在办公室开放行条交厂牌，在门卫室打开行李袋，保安检查完毕。梅表姐步出厂门，一招手，开过来一辆出租摩托车。“嘟”的一声，摩托车排出长长的黑烟，梅表姐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马路那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