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我被命运眷顾。
很久了,很久,我已经不曾想起,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黑夜里,我总是做着相同的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很乱,我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我头痛欲裂,紧接着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我找不到出口,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漆黑,一片漆黑。
我声嘶力竭地呼喊,可是,我听不到哪怕一点回应。
我想再回到那一瞬间,我想再看一眼我的爸爸妈妈。
他们——他们在那一刻,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我只是想听听,他们想对我说的话。
我最亲爱的人,他们在离开的那一刻,是不是很害怕?他们的身上那么深的伤口,他们是不是很疼?
但我知道,他们最担心一定是——我是否安然无恙。
当我看到浓烈的火焰围绕他们身体的四周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人生。
他们想捂住我的眼睛,他们竟然不想让我看爸爸妈妈最后一眼……
他们拉着我,不让我靠近我的爸爸妈妈……
我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喊,可是我挣不开。
我的喉咙很痛很痛,我的头好痛好痛,我的全身都很疼,可他们还是扯着我。
我哭了,我声嘶力竭的喊:“爸爸,妈妈!”,我知道他们听到了,一定会回过头来看我。
很小的时候我很顽皮,总是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有时候摔得疼了,我就趴着嚎。
爸爸看见,他总会声色俱厉得看着我说:“祁辰,自己站起来!能有多疼,没出息!”然后就不管我,继续往前走。
可是到要转弯的时候,他都会朝着我的方向看一眼。
小时候的我以为他在看别的地方,现在我终于知道,他们的目光,永远在我身上。
可妈妈就不一样。
她会很着急地赶过来,扶我站起来,然后扶着我的肩膀,温柔的看着我:“辰辰,你是男子汉!摔倒了,第一件事是要自己站起来,而不是哭,知道吗?”
我瘪着嘴看着她,她就笑了:“我们辰辰最听话了,以后摔倒都不要哭了,记住了吗?”
我看着她,朝她伸出了胳膊:“妈妈抱抱——”妈妈的颈弯很温暖很温暖,我总是会在她的怀抱里睡着。
渐渐长大了,他们对我的要求也渐渐严格起来。
妈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小辰永远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而爸爸,他总是很严肃的看着我,郑重得对我说:“小辰,你是男子汉,是我们祁家的希望!”他看着我的眼睛,带着那么深的期许。
冬去春来,花开又落。
而我,也渐渐地,长成他们所期待的样子。
姑姑每次见到我,总笑着对他们说:“小辰真是越来越像我哥了!小孩子,开心了就应该笑嘛!干嘛老像个小大人似的,嗯?”她笑着逗我,我抿着嘴唇,转过头看着爸爸。
他似乎很满意,对我点点头,说:“好啊!到底是我自己的儿子!”
看着姑姑无语的样子,我们一起笑了。
我那时候想,高中毕业,就听爸爸的,去当兵。
我一直记得,爸爸说他年轻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当兵,可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到底成了自己最大的遗憾。
他曾经问我是否愿意,我毫无犹疑地点头。
又怎么会不愿意,他那样期许的眼神,我怎么舍得辜负。
而且,我真正向往、爸爸所描述的关于军旅的一切。
我的脑海里一幕幕全都是他们的音容笑貌。
可是,我的嗓子都哑了,我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声音。
我看着我的爸爸妈妈,大火正蔓延在他们身上。
我想救他们,可是,没有人愿意放开我,我怎么也挣不开。
我最亲最爱的人,他们就那样,消失在大火里。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没有看我,没有在意我的哭泣......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绝望。
他们将生的权利留给我,却同样留给我永生的绝望与痛苦。
他们离开我的时候,没有机会留下只言片语。
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那之前。
烈火的光影里我仿佛已经过完了我的一生——在我十岁之前,那些幸福美好的日日夜夜,那些我做梦都能够笑醒的时光。
小时候学到一个词叫“灭顶之灾”,我那时候觉得好笑,现在想来,我究竟笑什么。
后来。
我被姑姑接走,多少年,未曾踏入曾经的家。我不敢回去,我害怕我会清晰的看到——再也没有了他们。
梦里没有一次出现他们的身影,没有一次有过曾经的光景。
我所失去的,就连在梦里,也难以奢望找回。
渐渐地,我也忘了,那些难以企及的过去。
我再也不敢奢望,我——祁辰,还会有幸福的可能。
如果最初,我不曾得到,是否就不会这样痛苦——痛苦到麻木,无法再去学着在乎。
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我早已不知道,我该为谁而去努力变好。
没有人会因为我而骄傲,我也不必对谁怀有期待。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走下去,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我活的这样得糊涂又盲目,我却并没有觉得不好。
姑父说我还哪里有以前的半点影子,可是,我到底该为谁去找回迷失的在自己。
姑姑说我还有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已经不觉得,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我的愿望就那么一点点,可是早都已经幻灭。
别人哪怕对我有再多的期待和善意,我都没有任何的力气,去接纳。
我想,我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了吧。
我曾经拥有那么多,我曾经是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
我所拥有的,已经都失去了;如今,哪怕再好的,也不是我所想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