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了在哪间包厢,可如何进去又让欧阳犯了愁。
三个月前地下室那一幕,她躲在车后面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男孩被一伙人拳打脚踢到倒地不起,而九痣就站在一旁,脸上闪露的是闻见血腥味后扭曲的兴奋。那个男孩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而当警方赶到,调取地下室监控录像时,能拍到他们的画面全部变成了雪花点。那一刻,她的胸口就像被堵上了一块硬石,愤怒、烦躁、正义、屈辱......犯了法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逍遥法外?所以,每一次能见到他、抓到他再次犯法证据的机会,她都不想错过。
可他们之前素未蒙面,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去,估计她的下场不会比那个男孩好,或者直接就被九痣抓起来,卖到哪个偏远山村去......
报社前辈拿来吓唬她的那些关于记者触犯黑社会,被黑帮恐吓、绑架甚至更甚的事例像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在她脑子里翻腾。她就站在包厢外,与她想见到的画面只差一门之隔,可手脚却不听话地动弹不了,像被凝固在了地砖裤边上。
“害怕了?”她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缥缈地在耳旁回响,机械地转过去,程风放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要想进去,我有个主意。”
欧阳见他低头四下寻起什么,目光对上另一间包厢捧出来闲置在门外的那箱啤酒,他的眼睛不再瞎转,而是直直朝那走了过去。等欧阳反应过来跟上去时,程风已经挑起一瓶未喝完的酒仰头倒下肚了。
“你疯啦!这种时候喝酒?”
见程风眉毛眼睛痛苦地皱在一处爽快地发泄了一声,欧阳赶紧跳起来试图抢下酒瓶,可无奈个子不够高弹跳力还不好,程风单手控住她的头,将酒瓶举得高高的,咬着舌头说话,似乎被辣到了:“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喝酒......你不是想进去吗?”
欧阳这回真猜不着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啦?”
程风看着她在手下着急上火又够不着的样子滑稽,又多灌了几口,瞬间他的周身已弥漫满浓厚的酒气。
这酒的口味不怎么对,摆明是卖羊头挂狗肉,一股白酒的烈辣,估计是里面的人想要弄倒哪个老实家伙而做的手脚。程风对着身后金黄镜面里的自己照了照,眼睛泛红,有点醉意微醺的意思,将最后一两滴倒在手心蹭向欧阳身上,他叮嘱:“等会进去后要是发现情况不对,我就装要去厕所吐酒的样子,你就把我往外带。”
欧阳抹抹脖子上的酒滴,终于领悟:“我们是要装喝醉了、闹事闯进去?”
“你待会机灵点,”程风还没说完,脚下已经开始踉跄,“待会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保护自己!”
102包厢内,大家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一桌酒菜,十一二个男人,酒后的千颜百态如同热闹的斗牛场。喝高了的和另一个目光失去焦距的肩搭肩挎在一块,头顶着头说着“你是我兄弟”之类的话;两个划拳的和周边一圈围着助兴的,一只脚踏在椅子上,两只手比划着数字,嘴里压着节奏叫着“哥俩好啊五魁首”,输了的在周边一片哄笑声中将酒一饮而尽,耍起狠来扒掉短袖。
虽然是一室的灯火通明,环境雅意,可冲天的烟味、酒味和男人的汗味将这里硬生生熏成夜总会那般的乌烟瘴气。当欧阳做足了心理准备闯进门那刻,她还是被这股浓烈刺鼻的气味呛着了。挎着程风剧烈的咳嗽,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静了下来,放下脚,松开头,转过身,十二双眼睛齐齐打量着她和身旁那个已经懵怔的男人。
欧阳捂着鼻子一边咳一边用余光扫视前方,之前她只预想到看到九痣的情形,却没料到会见着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中偏就没有九痣的身影。难道找错地方了?愣了一下,她挤出干涩的笑容道:“各位、大哥,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包厢了。”
拍拍搭在自己肩上程风发冷的手,她暗示他准备跑路,可等了半天也没见程风给她任何反应。侧头看过去,那双总是瞪她的眼睛现在已处于将疲未疲之际,脸上的神情就是大写的“迟钝”二字。
欧阳心中哀嚎:不带这么坑我的啊!
“程风,程风你醒醒,我们是在哪个包厢来着......”欧阳不知是哭是笑地朝前面抱歉地点头,脚下生风似的极速往后退。
见面前这帮男人似乎对她的出场和离开没什么反应,她心中暗松口气。背后的手已经摸着了包厢门的门把,像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大门,她只差一步便能离开,可没想到上帝从另一面替她把门打了开。门把在她的手上脱离控制地往反方向移去。
欧阳从她和程风之间的空隙扭头,那颗长在下巴上的黑痣最先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往上看,一眼就对上了来的人那双精光的眼睛。九痣从外面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欧阳被他逼着重新退到了原处,见他丝着贼一样狡诈的眼神问她:“小姑娘,你找谁啊?”
里面的人见九痣来了都不自己闹了,转个头将欧阳夹在他和他们之间:“九哥,走错门的!”
九痣挑高了单边眉毛,不怎么信:“走错的?”他将欧阳越逼越后退,歪头看一眼耷着头人事不省的程风,目光忽然让欧阳始料不及地下移,放在了了程风胸前的扣子上。
虽然程风特意穿了件白衬衫,可衬衫口袋上的扣子却是和连排扣不一样的黑色。
九痣盯着那扣子良久,抬了头,他猛然朝欧阳问一句:“丫头,记者吧?”
欧阳被他如狗鼻子一样敏锐的观察力和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傻了,更让她不舒服的是,被夹在他们两拨之间,她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胸闷。就像被闷在如山堆砌的衣服里,男人的汗味、酒味,杂糅难闻的混合味都让她止不住地想干呕,而且不知怎么,她对这场面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忍着一波一波翻上来的恶心,她此刻无比想念苏言深,想念他身上让她安心的味道。
可此刻她又必须自己面对:“我男朋友喝醉了,我们是误闯进来的,大哥你想多了......”被一群玩命之徒知道自己记者的身份,她很清楚后果会是怎样。
“呵,”九痣短促而嘲谑地一笑,“丫头,新来的?还不知道你九哥的名号吧?”他忽然变了脸,“你们他妈眼线再多,能有我的多?平时盯我梢的人多了我懒得管,怎么的,今天不怕死的自己送上门来啦!”九痣的声音一下提了上去,像擂响了冲锋的战鼓,欧阳虽没转头,但她隐约也听到了身后金属与桌面、椅面相碰的声音。
“九哥、九哥!”欧阳尽量忍住不结巴,单手投降状地拦在他们之间放软声音,只觉吞咽都困难,“我就是普通报社里的小记者......你看,我同伴确实喝醉了,我们今天来这也真是有饭局——”她半真半假地说,“我保证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欧阳声音颤抖着,举起发誓的手指连指关节都伸不直合不拢。九痣似乎有点被说动了,欧阳眼见着他一点一点靠近自己,她屏着息稳着脚步不后退,不让自己闻见他喷在脸上的气味,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被拎出水面的鱼,濒临缺氧,头脑晕眩。而九痣的手伸到了程风的胸前。
用力一扯,那斥了巨资的小纽扣就从程风胸前带着线的脱落下来。九痣将它丢在地上,毫不留情一脚踩上去,欧阳听到了玻璃破碎的细小碎裂声。他凑到她脸前,非常温柔、无比轻佻地问欧阳:“你觉得,哥哥我像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