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普通的门，上面零星布着些珠网，两扇门扉间还有一道食指大的细缝，稍前两侧各有一株昏黄盘栽，没有牌匾，四周弥漫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老道打破了沉寂。
“这？”
他瞥了几眼，脸上满是无奈，淡淡道：“小年轻，这座院子是好，可惜千百年来没人进得了。”然后拉了拉姜元，示意他离开。
怎料姜元如磐石一般站着不动，下一幕，老道惊悚失声：“小心，别碰那门，会死人的！”
然而，一切都晚了，姜元已经走到了门前。
这会，老道才觉察到这道门跟寻常的门还是有些不同的，左侧门扉有一个凹处，不大，如幼儿手掌般大小，右侧门扉有一道细缝，也不大，半寸不到。
在他眼皮子底下，姜元迅速地将一块灰黑物品轻轻按在了门的左侧凹处，然后将一柄短刀插入了右侧细缝。
那道门依旧安静，没有一丝变化。
可在老道眼里，那门却在扭曲，有那么一刻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幽绿的眼睛，仿佛沉睡已久的神祇，悄然睁开眼睛，让他无法直视。
便是老道眨眼瞬间，“吱”的一声响起，这座宅院终于敞开了，历经千百年，再一次敞开。
一股说不上古老却有几分沉重的气息自院内飘出，门侧那两珠昏黄盘栽忽然动了下，转瞬又安静了下来。
姜元顺手收回了门扉上两个物件，轻轻踏入了院子里。在里面环顾一周，似乎意识到什么，回首对外面已然目瞪口呆的老道，道：“老槐，不进来？”
老道打了个冷颤，故作镇定，挺直腰杆道：“哼，你都能进，老夫才不怕呢！”说着，快步迈向院子，只是在跨过门槛时，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门两侧那两株昏黄盘栽，步伐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极快，似乎在害怕什么，又仿佛在逃命。
老道本是千年槐树成精，竟有点落荒而逃的模样，真是可笑！
姜元迈出院子，左右看了几眼，除了两株盘栽，连根野草也没有，当下道：“老槐，外面也没人，你急什么？”
“老夫……”老道顿时语拙，总不能说被两株昏黄盘栽给吓到了？当下把头探出门外，贼眉鼠眼瞄了几眼后，娓娓道：“没理由啊，刚才还瞧见几道灰影。”
姜元轻摇了下头，嘴唇稍动，正想说什么，不料胸中一阵剧痛，却是积累数日的伤再次发作，一股血腥味自腹间冲上咽喉，他扶着门扉，强忍着痛楚生生将其咽入肚子。
仅是数息，姜元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便是那只抓着门扉的手也开始泛白。等痛楚渐渐弱去，姜元蹒跚步入院中，一步一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老道望着，有心上前搀扶，却见姜元蓦然回首，一双眼珠泛起丝丝幽火，仿佛鬼魅一般，老道顿时止步不前，两人相距不过半丈，却似乎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过了片刻，幽火渐渐暗了下来，姜元眼中满是疲惫，他仍旧一步一晃走去，待快进入一座楼阁时，有气无力低语一声：“打理一下院子。”
“好……”老道鬼使神差应了一声。
姜元很快消失在楼阁前，老道回过神来，环视四周，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当下对着楼阁破口大骂：“无耻！”
这院子存在不知多久，此间灵气十分充沛，是一处难得的宝地，可长久无人打理，难免生长了些野花、杂草。
若仅仅如此，老道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这瞧着其貌不扬的院子，似乎有些大，确实点说，大得有点出奇，以致一眼看不到边，似乎还囊括了数座青山，一个巨湖，如此一来，轻飘飘一句打理一下，倒能让老道忙活上个把月，哪怕施展什么奇术。
老道如何不气愤？
败落院子迎来了新的主人，门扉却再次关了起来，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无忧城里，随着一道消息无声传播，那些平时大门紧闭的府邸相继打开，一道道鬼魅身影飘出，败落院子成了这些鬼魅身影的第一去处，无数迥异的眼睛或远或近观察着院子，只是院内院外两重天，内里，一名老道对着空旷无比的天际，漫天抱怨，外侧，杀机四起，不知多少人死在无声之中。院前那条死寂的道路上，被鲜血染红，干涩的血迹又被风吹散，一次又一次。
而，即使那些鬼魅身影一直盯着院子，也浑然不觉，院门两侧那两株枯黄的盘栽各自长出了一片绿叶，不大，仅一节手指模样，它们在腥风血雨中摇曳不定，似乎在嘲笑，又似在渴望。
自那日后，很长一段时间，败落院子的门扉再没打开过，外面明争暗斗早已告一段落，然而那些鬼魅身影不减反增，似乎院内有他们渴望已久的东西，奇的是，无人敢靠近那关上了仍旧有一道细缝的破门，更别说翻墙而入。
时光无声飞逝，转眼已是月余.
院内焕然一新，再不见杂草、野花，这会老道正坐在前庭一张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很是惬意，偶尔还会回看几眼某座楼阁。
百无聊赖之际，老道又习惯性回望，这一次惊得他自藤椅上跳起来，满脸惊愕，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老人，一名浑身散发着老态龙钟气息，奄奄一息的白发老人。
“你，你是谁？”老道掩饰不住震惊，吱唔道。
“老槐，是我啊。”那老人低低细语。
“小年轻？”老道惊疑不定，双眼眯起似想从眼前老人的轮廓间，找出一丝那个长得还算不错的青年的模样来。
老人看了看枯老的手，苦笑几声，摇头道：“一言难尽，你代我寻些事物来，越快越好。”说罢，向老道扔出一张兽皮纸。
老道接过兽皮纸，凝神细看几眼，顿时老眼瞪大，一副惊骇模样，道：“这哪一样不是世间罕有，你让老夫去哪寻？就拿这千年鬼骨说，哪里去找？便是传闻中的鬼域禁地都未必有！更别说一些连名字都未曾听过的稀罕灵物了。”
“我又不是让你亲自去，无忧城百族汇聚，总有奇人异士的，你试试。”老人低声细语，显得十分疲惫。
百族？
老道转念一想，便悟得其中要害，皱眉道：“这想法可行，不过，老夫提醒一句，代价堪比登天。而且，无忧城里，唯有三样东西能让他们动心。”
“是什么？”老人道。
“地，命，消息。”老道斟酌了下，咬牙道：“地为首，命次之，消息最末。”
“哦，院子这么大，你去办吧。”日暮西山的老人轻轻道，话完，再不理会老道的劝阻，缓慢走向楼阁。
老道望着那背影，有几分不忍，但终归收回了目光，只是再环视一眼四周，又望了几眼远处那几座青山后，老脸便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痛楚，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模样，那模样就像刚娶了一位美娇娘，还没好好看上几眼，便被告知，这位美娇娘跟人跑了。
临夜时分，败落院子再次敞开，灰发老人将一块破旧木板插入门前坚硬地面，然后很气愤地“砰”一声关上门扉。
那些鬼魅身影，在门扉关上刹那，如过江之鲫鱼跃而出。院前道路再次被染红，那两株盘栽在血色中，又长出了一片新绿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