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如有天神扯着一块黑布行过天幕,
俯瞰而下皇城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隐隐约约见到那一座座高大的阁楼,那些飞出的挑檐如魔抓一样在黑暗中延伸。
一辆马车从凤凰坊中驶出,沿着平整宽敞的青石路面,朝东市行去。
户部巷是洛家的资产,他们的府宅也在其中。
所以在风雨一夜轩吃过晚饭之后,韩北与洛仙因为同路的原因,一起乘着马车回东市。
由于皇城夜晚实行宵禁,街道显得比较冷清,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走动。
宅院门口悬挂的绛红纱灯笼映亮了半边街道,马车吱吱声的行过,后方不时传出几声犬吠。
韩北依靠在座位上,看着路旁移动的树影。
洛仙显得有点兴奋,明亮的大眼睛瞄着韩北的侧脸,“其实你这个人挺无趣的耶。”
“只有在正经事的时候才会主动说话。”
韩北没有开口,只是笑了一笑。
“喂,再过多十来天剑院就要举行与书斋剑院的‘十年赌剑’,你和上官姐姐一起过来观看啊。”洛仙闪了闪眼睛,一脸激动的看着韩******北收回视线,望着洛仙,笑着出声,“好啊,不过到时候可不要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了。”
洛仙抿了抿嘴开口,“怎么可能,有你这个无剑不通的怪物指导,我肯定会取得不错的名次。”
“还有,那个王重影不是很嚣张吗?他刚好是书斋剑院的,到时帮你虐虐他。”
韩北微微摇头,苦笑一声,“算剑那事,不是狠狠的虐他了吗?”
洛仙哈哈笑了几声,接着开口,“这怎么能算呢?”
“言语上打败他,和用剑打败他,意义是不一样的嘛。”
韩北放下车帘,马车从一座石桥上行过,他没有留意到桥下的河面上站着的月白色身影,而是笑着对洛仙说,“这样么?”
“那到时候看你的表现了。”
“好咧,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了。”
洛仙眉飞色舞,将自己的佩剑拿出来擦拭。
一时无话,韩北笑了笑,也索性闭目养神。
在他们刚刚经过的石桥,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站立着一位月白色的身影,风姿绰约,散发一种傲然自我的气息。
她望着复杂的河道出神。
她所站立的这条河道,是流向城外渭水的最大一条支流,城内那些错综复杂的支流皆是汇聚于此。
不多时,她的视线顺着其中的一条叉道,越过黑夜中的重重屋檐,看到了远处如孤魂野鬼般存在的西门鬼市。
突然之间她的眉梢舒展开来。
她的估计没有错,叶道机被人救入皇城后就如人间蒸发,避开了府内所有人的耳目,原来走的果然是水路。
“利用这些手段阻止我被封相的可能,是不是太过幼稚了点?”
一身自喃之后,她的身形突兀的消失在了原处。
“去通知刑部的人,迟点出现在飞鱼堂的总部。”
“是!总判大人!”
隐藏在河道两侧阴影处的人快速撤离,消失在了黑夜中…
马车已至户部巷。
韩北与洛仙下了马车,夜晚的户部巷非常冷清,庭院前的灯笼沿着街道一溜的到尽头处。
梧桐落叶不时的无力飘零,沿街种植观赏所用的细竹披满黄叶。
远处的高大宅邸便是洛府,灯火通明,已然隐约在望。
本是如同往日的夜,但韩北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开口,“回去吧,等到回剑院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与若衣一声。”
似是感到夜晚的萧索,洛仙的心情也稍微有点沉重,她望着韩北疑惑的眼神,“是不是有什么事?”
韩北没有答话。
洛仙咬咬嘴唇,“别想着瞒我喔,在若衣姐姐那里,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她望着今晚有点肃杀的户部巷,只感到街巷那些阴影处好像隐匿着很多冰冷的剑锋,
“是不是有人要劫杀我们?”
“或者说是针对你的?难道是因为你在白日得罪了王重影,而晚上王家的人便来寻仇,这也未必来得太快了一些吧?”
“酒楼那些说书人的故事剧情可没有那么快。”
洛仙天真的呢喃着,尽管不愿相信,尽管远处自己家的府邸在望,但她此时还是不敢通过这一截显得有点冷而恐怖的街道。
正是这个时候,一位身影从旁边的陋巷行出。
这位身影穿着蓝布长衫,留着八字胡,看起来像极了一位师爷。
本身是略微有点儒雅的装束,但偏偏此人长得很粗犷,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韩北皱了皱眉,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粗犷的如屠夫人,偏偏打扮成书生模样,他微微松了口气,“如果不是每个月的档租交给飞鱼堂,才认识了你。”
“不然我真怀疑今晚遇到了疯子。你就不能穿得粗犷一点吗?”
这位蓝布长衫的人哈哈笑了一下,“你为何不和身边的洛小姐沟通一下,反正这里是她家的地盘,长期免租也不一定呢?”
“至于装束,我觉得这样看起来更斯文一点。”
洛仙傻了傻眼,听着韩北与蓝布长衫人不知所以的对话,感到有点焦心。
她看着自称“斯文”的蓝布长衫人,觉得别扭至极,这分明就是一个渔夫而硬要将自己弄成书生模样的人。
蓝布长衫人抱拳对着洛仙,笑着开口,“我叫鱼老三,是飞鱼堂的主人,或许洛小姐没有听过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之名。”
“但对于洛小姐之名,我们这些市井之人却是如雷贯耳。”
洛仙怔了怔,“你就是帮我家管理户部巷的那个江湖势力飞鱼堂的鱼老三?”
“不才,正是在下。”鱼老三苦苦笑了一下,“不过,今晚之后或许户部巷不再属于飞鱼堂管辖。”
“为什么?”韩北开口问,“这可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租子没有交给你们,我反而有点担忧下来了。”
“对啊。”洛仙也接着开口,“也没听我爹说过诸如此类的话题。”
鱼老三满脸苦涩,“前几日西市的龙虎堂,炼竹帮遭到无名势力的血洗,这在我们江湖中人的圈子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今早飞鱼堂收到了来自那个无名势力的约战函,就在今晚一决胜负。”
韩北有点无奈,“所以你们在等那个无名势力的来人。”
“你们的办事风格真是够干脆,直接选择在大街上血拼。”
鱼老三满腹心事,望着安静如水的街道,感慨的出声,“我们不似高高在上的修行中人,所懂的杀人手段都是最基本,最直接的。”
“所以也采用这种最粗鲁的方法。”
韩北点点头,“我才从西市赶过来,一路上的街道冷静异常,并没有出现过大数量的不明人士,你确定约战时间没有错?”
鱼老三摇摇头,“就在今晚七点。”
“会不会哪里出了问题?”韩北突然一问,“时间貌似已过。”
鱼老三坚定不移的说,“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消息是鱼老大,鱼老二亲自收回来的,为了着重起见,我吩咐他们镇守堂口,我亲自带堂内精英约战。”
飞鱼堂是由鱼家三兄弟组建而成,这三人当年在洛阳城外的洛水打渔为生,在厌倦了多年的打渔生活之后,才来到皇城闯荡。
“你为什么不选择自己留守堂口,吩咐他们赴战呢?”韩北继续开口问。
“我身为堂弟与飞鱼堂的主人,于公于私来说,也不能作出那种不太合理的安排,怕寒了弟兄们的心。”
顿了顿,鱼老三继续开口,“而且他们的修行境界只是二阶,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韩北点头,“确实,重情重义。”
“不然洛家主子也不会选择给你这个江湖中人管辖户部巷。”
“不过,问题正是出在这里。”
鱼老三原本仍旧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但听韩北这么一说,他顿感事情变得有点不妥。
鱼老三这种江湖枭雄,能够在东市的地下势力中站稳脚跟,虽没有明面说,但是人都知道这种人的不单单有手段,看得比寻常人也更通透。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将计就计,避开户部巷这场拼杀,主攻主堂口?”鱼老三眉毛一挑,无名的杀机悄然而露。
韩北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出声,“大抵来说,你们这些市井混混最着重的是情义与信任。”
“像这种大规模的江湖血拼,于情于理来说,任何一方都不会失约的。”
“因为传了出去的话,在道上肯定会落个背弃信义之骂名。”
“这或许就是江湖中人的规则。”
“既然是你们江湖中人最讲究的东西,但为何那股无名势力没有完全按常理出牌?这其中的猫腻。”
韩北看着鱼老三,一句一顿的说,“或许你也能猜出一二吧?”
鱼老三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在心里透彻出来,冷汗在脸庞啪啦的流,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整个人越浮躁。
不顾江湖道义,不理同道中人之看法,除非这股无名势力的出身有着让人感到可怕的背景,才能不屑一顾。
这是真正的过江之龙。
“难不成那股无名的势力来自庙堂某个大人物之手?”鱼老三抹抹脸上的冷汗,“那这样的话飞鱼堂不就是难逃其劫?”
韩北沉思了一下,“其实也不是没有解救之法,只是看你能力够不够而已。”
鱼老三脸上突然变得激动,他按捺住沉声开口,“若能帮飞鱼堂渡过此劫,鱼某有求必应。”
“至于能力问题但请放心,出了宗师级别的七阶修行士,否则的话,鱼某还是能够请得动一两位的。”
“如此甚好。”
韩北缓缓开口,“我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但却总是碰上一些爱惹麻烦的人。”
“关陇王家子弟王重影是其中一位,他们这种门阀势力,表面看起来为国为民,其实暗地里的手段比你们这些市井混混还要肮脏。”
“所以得罪他们也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鱼老三认认真真的听着,王重影算剑的消息早在坊间传开,他似是已经猜到了韩北的用意,开口出声。
“放心,如果今晚飞鱼堂能够逢凶化吉,在能力之内的话,户部巷绝对不会出现除了飞鱼堂之外的江湖中人。”
“那再也简单不过了。”
韩北赞赏的看着鱼老三,“既然预知他们有可能出自某个大人物之手,那对飞鱼堂之事也肯定会是秘密进行。”
“因为庙堂中人最忌的就是挪用朝中力量,那可是被赐死的大罪。”
“所以只要你的能力足够,趁此之际扩张地盘也未尝不可。”
鱼老三被韩北说得矛塞顿开,气血沸腾,对着韩北猛的一个抱拳,“大隐隐于市,户部巷竟然有着一位小能细致入微,大能纵览全局之人,以前鱼老三真是瞎了。”
“如此,便不打扰韩北先生与洛小姐的幽会,鱼某告辞!”
说完,不顾韩北与洛仙那古怪的神情,鱼老三拐入一条巷子离去。
紧跟着,黑暗中有着一股股汹涌的波浪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