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一老一少的描述，沁玉山庄大厅里的豪侠们都失笑，这十指金还真是个人物，这么敬业的人若是习武，定也是个了不起的女中豪杰。
“这十指金太张狂，连青龙派传人和白云庄主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富甲天下的歌舒徒，见了云庄主估计也得尊称一声云大侠，她十指金总不会比歌舒徒还有钱吧！”李乾坤愤愤不平。
“诸位何必为这等小人物动怒。”诸葛凌云微笑道。
“真难为龙少侠和云庄主，要去跟这等人打交道。”行通大师无奈叹息。
“娘都这样，女儿更会如何！”
众人一怔，十指金虽然不把他们名门大派放在眼里，但至少还很热情，至于他的养女金风月……
“听说是个粗俗蛮不讲理的人！”
“怎么说她也算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总不会太过分吧？”
“姚碧月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可那女人就没法对付！”
“我倒是听说她跟她娘一样爱钱，女人只要爱钱就好说话。”
“也许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佟白衣稍有些迟疑。
众人都望向佟白衣。
“算一算也有二十年了，当时我七岁，一次清明放灯，河堤上有个小女孩儿坐在那里哭，老邱带着我正巧路过，一问才知道她跟养母走散了，她说养母是大名鼎鼎的十指金，后来我们把她送回了风月常新楼，我还记得当时的她满脸的鼻涕眼泪，嘴里鼓鼓的含着颗酸杏，那个女孩儿可能就是金风月。”佟白衣说完平静的环视众人：“我去吧，如果她真是那个小女孩儿，看在当初我跟老邱送她回去的份上，应该不会太无理。”
众人相视后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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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太阳懒洋洋的照着。
街道上的车马稀疏，卖果糕的，卖炉饼的，卖馄饨的小贩们靠在墙边打盹，每当有人经过，他们就会微微挑起一只眼皮，看一眼过来的人是不是要关照他们的生意，如果不是，又再闭上眼。
佟白衣在街上信步而行，秋风轻轻拂在脸上，一个人悠闲的走路真是一种享受，可惜平日里，他根本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总是很忙，忙着处理武林中层出不穷的事情，忙着照会南来北往的豪侠，偶尔闲下来时也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此刻，他的目光是平静的，神态是悠闲的，今天在厅上，他并没有把当年那个故事完全讲出来，其实在他和老邱走出门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儿追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他的脑袋，嘴对嘴的把她含着的酸杏塞进他的嘴里，那酸杏咸不咸酸不酸，混合着鼻涕泪水的味道。
佟白衣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微笑，事隔多年，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儿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还真是很想看一看。
眼见不远就是风月常新楼，佟白衣加快脚步朝那里走去。
这个时间，大厅里人并不多，那些等着排号的男人们趴在圆桌上打盹儿。
顶棚梁上高悬着的碧玉花头牌上裹着一条红绸，等于告诉前来的客人，这里的头牌花魁有恩客在。
十指金也难得休息一下，此刻她正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数钱，她数钱的方式很奇特，银票直接数张，并不看上面的银子有多少，银锭子扫罗进一个皮口袋，碎银子扫罗进另外一个皮口袋，闲散小钱堆在一边等着伙计过来收。
伙计是个笑容满面，鼻塌眼歪满脸麻子的拐子，十指金雇佣伙计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越丑越好，只有这样，姑娘们才不会跟伙计有私情，才不会嫌来的客人丑。
佟白衣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十指金一看到有客上门，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飞快走过去热情的叫道：“客官里面请！”
“在下有事情想见一下令千金。”佟白衣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十指金。
十指金也不看上面到底有多少钱，麻利的揣进怀里，同时扬声喊道：“麻子！带这位客官去见妮子！”
麻子立刻一拐一拐的过来，做了一个殷勤的“请”的动作，满脸堆笑的在前面带路。
佟白衣真是服了十指金，她可真会用人，有这样的伙计带路，长的再不济的客人也会变得信心十足！
麻子走到走廊尽头一扇房门前，房门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女子们的笑声。
麻子拉长音喊道：“大小姐！有客官到------”
麻子的尾音还没落，只听门内笑声中传来一个脆凌凌的骂声：“放你的狗屁！有客官往小姐这儿带什么！还不快滚！”
麻子忙赔笑：“麻子走嘴了！该打该打！大小姐，有一位公子想见你！”
另外一个声音喊道：“让他进来！”
麻子忙拉开门，佟白衣信步走了进去。
门在佟白衣身后关上的那一瞬间，佟白衣后悔了，他不该来！这个地方与其说是闺房，不如说是个洗澡堂更合适，偌大房间里杂乱不堪，女人的衣裤鞋袜扔的到处都是，在他脸前面不足一尺处挂着一个水红色的绣花肚兜！
这还不算，整间房里不知共有多少个女人，她们有的穿着小衣，有的只着一条亵裤，她们或坐或站，胭脂香粉的味道呛得人头晕，几十双眼睛肆无忌惮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似乎要盯得他千疮百孔。
佟白衣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只得转身出去，他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情，尽可能平静的说：“在下有事想和金女侠单独商谈，能不能请诸位姑娘暂时回避？”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噼呤卟隆~“
片刻，屋里安静了，一个声音传来：“你进来吧！”
佟白衣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这一刻他简直难以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这些姑娘手脚还真麻利，一分钟前还糟乱不堪的房间，现在已经变得无比齐整，衣裤鞋袜都不见了，只有满屋子浓烈的脂粉味道仍然存在，还有桌子上放着的骰子和一堆竹牌，能证明刚才至少有二十个姑娘在这屋里。
佟白衣的目光不禁环视四周，他想知道那些姑娘们这么快都藏在哪里了。
“她们都走了！”佟白衣的右手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佟白衣转过身，他看到靠墙角的方桌旁坐着一个女子。
只见她披着好几件五颜六色的丝绸衣褂，头上横七竖八插着无数个珠花和钗环，此刻，她一只手拿着玩儿了一半的竹牌，另一只手正在将头上的钗环取下来放在一旁。
“看来这些都是她刚赢来的。”佟白衣想。
她将最后一只珠钗拿掉后，把身上披着的几件褂子也拿下来搭在一边。
佟白衣这时才看清她的样子，她双眸清亮，肤色像小男孩儿一样健康，周身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活力，即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律动。
“她似乎不是那个小女孩儿。”佟白衣心里想，因为在她身上找不到当年那个白皙娇弱的小女孩儿的痕迹。
“在下佟白衣，请问阁下可是金风月女侠？”佟白衣收回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我是金风月。”她回答的很干脆，既没有久闻大名之类的寒暄，也没有问佟白衣找她有何贵干，只是抬起眼注视着佟白衣的眼睛。
佟白衣在这一刻牢牢记住了眼前这个女子，因为她清晰的声音，因为她透彻的目光。
“有件事，在下想请金女侠直言相告……”
“你说。”
“金女侠门下是不是招了很多江湖游侠？”
“是。”金风月放下手中的竹牌，回答的更简洁更干脆。
“……为什么？”
佟白衣有些语塞，金风月并没有对他无礼，但她的这种简洁又直接的做法，反而让他难以应对。
金风月没有回答，她站起身，一袭海棠色的束腰衫裤衬得她如梅花鹿一般灵动矫健，只见她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示意佟白衣过来看。
佟白衣走了过去。
窗外就是后花园，花园里有许多人，他们在闲聊或是打闹，也可以说是在切磋武艺。
“认识他吗？”金风月指着一个抱着弯刀靠在树下打盹的，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小伙子问佟白衣。
佟白衣摇摇头，他并不认识。
金风月转身从桌上取过一个酒壶，神清气爽的喊了一声：“曹满，你的酒！”边说边将盛满酒的瓷酒壶扔了出去。
只见那个正在打盹的小伙子一个凌空翻身，用手中的弯刀稳稳的接住了酒壶，随即又回到树下，抱着酒壶继续打盹。
“好功夫！”佟白衣不禁喝彩。
话音没落，另两个身影吸引了佟白衣的目光，那是一对夫妻，他们在争吵，声音很大，吵不过瘾于是大打出手，两人你一拳我一脚，从假山上打到屋顶，打得难舍难分。
佟白衣不由得问：“他们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武林中还有这样一对夫妻？”
“他们叫天眼双侠，精通星相和占卜，那个用弯刀接酒壶的小伙子，就是三年前活着从轩辕洞出来的人。”
“你是说，他就是那个勇闯轩辕洞，恶战轩辕派三十七魔的人？”佟白衣不禁动容。
金风月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你们都听说过这件事，却都不知道做这件事的人叫什么名字，这就是江湖与武林的不同，江湖中人即使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人愿意知道他的名字，而武林人士即使一辈子什么都没做过，只要系出名门，照样可以名满天下！”
佟白衣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金风月会这么说。
金风月一边寻找茶杯一边随口说道：“难道不是吗？江湖中人做了好事留不住名，做了错事留不住命，武林人士做了好事人人称颂，等到他做错事的时候，人们就会回想起他做过的那件好事！而且江湖中人必须遵循武林人士立下的的规矩，武林人士却从不在乎江湖中有什么规矩。”
金风月找到茶杯，她自顾自的倒上茶，坐在那里悠闲的喝起来，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佟白衣这个人存在。
佟白衣在金风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说的有些道理，但也不全是这样，金女侠的名字可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佟白衣原以为这样说，会缓解一下江湖与武林之间的矛盾，没想到他话音未落金风月就笑了，那笑容能令周遭的人也跟着愉快。
只见她侧眼看着佟白衣笑问：“我的名头确实很响，可是为什么这么响？我究竟做过些什么事？”
佟白衣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不知道金风月究竟做过些什么。
佟白衣回答不出，金风月也没有难为他，只见她眼含笑意，信手拿起一个簪子，将茶杯里漂浮着的一片片茶叶挑出来。
一时间，房间里静了，只有燕语琴瑟声从门外隐隐的传来。
良久，佟白衣说：“你说的不错，江湖中人的确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
金风月将簪子放在一边端起茶杯悠然道：“就连你今日登门造访也不是冲着我金风月，你只是想知道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凑在一起要干什么，你们武林人士聚会叫做天下豪杰共议大事，我们江湖中人要是聚在一起，就叫乌合之众密谋作乱……”
说到这儿，金风月扬起晶亮的双眸望向佟白衣：“不妨告诉你，我这次招集江湖中人要做的事既与你们武林无关，更不会妨碍到你们，所以你们大可安枕无忧！”
佟白衣看着金风月，她整个人就像温泉中的鹅卵石，温润圆滑，清晰坚硬。
片刻，佟白衣站起身：“多谢金女侠这一番话，多有打扰，在下就此告辞。”
“恕不远送。”金风月起身平静的拉开门。
“后会有期。”佟白衣对金风月微微一抱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