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尧看着熙熙攘攘的地铁站,随着人流无意识的走了出去,仰头看看天空,久违的阳光,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毫不理会身上那件很少穿的西装是否皱了,他站在地下通道出口外的一家咖啡店旁,抖抖手臂,活动一下腰骨,没有任何大碍,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一枚黑色纽扣,愣了很久。
他走进咖啡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想事情。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脑袋乱的一团糟,他再次确认身上安然无恙,心中却是有些不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回忆着,上次还可以用梦游解释,那么这次呢,白日梦?他打量着手里的扣子,摇摇头,显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他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服自己,只是越想越想不明白,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醒的。他又想起那个叫臭蛋的小丫头,心里一阵难过,有些揪心,她是真是存在的么?
臭蛋是个怎样的女孩儿?姚尧想着,或许从她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来,旧时农村有这样的习俗,贱名好养,但放到现在,又是一个女孩儿身上,怕是多少有些揶揄的味道。父亲是个酒鬼,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能还好赌,偏偏这样的人又对传宗接代的事极为上心,而母亲恰恰是个懦弱的人,悲切而无力的女人,她甚至没有工作,只能卑微的依靠丈夫活着,而臭蛋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由于是个女孩儿,父亲眼中吃白饭的,打骂便成了家常便饭。父亲的暴力或许随着酒瘾越发严重,每当这时,母亲只会躲在墙角哭,儿子的出生也没有让情况有丝毫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女儿成了一家人的出气筒。儿子是父亲眼中理所当然的宠爱对象,母亲是保姆,而女儿是累赘,或许日子久了,母亲已经麻木,她可能想过自杀,也许放不下子女,也许没有勇气,也许已经那么做了,但是女儿却做了一件事,把独身一人的弟弟推下了站台。
她那时是怎样想的呢?妒忌、仇恨、犹豫、亦或是害怕,但绝不是心狠手辣,姚尧记得自己在车厢进门时被莫名其妙的拽过两次,或许就是小女孩儿的执念在作怪,她不甘心这样的生活,她是无奈的,又是愤恨的,于是将那个与自己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的弟弟,那个娇生惯养的弟弟,推了下去,只是她真的解脱了么,大概没有,或许心软了,或许后悔了,或许恐惧了,或许迷茫了,否者就不会做着重复的事情,不断的在无限循环的列车上徘徊。
姚尧忘不掉女孩儿最后的那个笑容,凄然而欣慰,是诀别,是不舍,是祝君安好,她或许想通了,也释然了,在折磨与救赎的挣扎中解脱了,姚尧记得她头上的疤,记得她一直说在寻找弟弟,记得她倔强的跟在自己后面,记得她时而胆小时而勇敢,记得她羞涩中偶尔冒出的活泼可爱,记得她心酸而坚定的笑容,或许那才是真实的她吧,他觉得,她一定不是个坏女孩儿。
姚尧觉得眼角有些湿了,他答应那个女孩儿带她回家的,他食言了。
他掏出手机,去面试的时间已经误了,摇摇头,算了,不去了,实在没那个心情。盯着桌子上的纽扣,又是一阵唏嘘,他觉得这几天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明明没怎么出门,却累的够呛,很多事他想不明白,很多事又不想去想。
他想找人聊聊,喝喝酒,想了半天这个城市似乎没有朋友。
在通讯录中翻来翻去,一个名字不时进入他的视线,手指在名字间上上下下的徘徊着,到底还是犹豫了,他很想拨通这个号码,但是不敢,就像宫崎骏说过一句话:“你住的城市下雨了,很想问你有没有带伞。可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怕你说没带,而我又无能为力,就像是我爱你,却给不到你想要的陪伴。”他现在很能体会这句话,无时无刻都在关注那个人,但连个电话都不敢打。
那是个女孩儿的名字,叫高晓青。他们是在一家快餐店打工时认识的,那时两人还都是高中生,姚尧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第一次见面就对那个女孩儿有了好感,只是碍于木纳的性格,直到一周后两人才说上第一句话。春眠不觉晓,青青河边草,女孩儿介绍自己的名字,之后两人经常一起打工,一起复习功课,久而久之互生情愫,或许当时年龄还小,或许两人都不主动,直到高中毕业,两人还只是很要好的朋友。大学在同一个城市,不同的学校,两人依然会在周末相聚,比情侣更自然,但那层窗户纸依然没有捅破,比友情更诱人、比亲情更迷人的关系持续了五年,五年间两人熟悉了彼此的兴趣、喜好、习惯,就像一家人,但又青涩到似乎都没接过一个吻。姚尧很喜欢那个女孩儿,她不算漂亮,却有着难得的端庄、知性与魄力,她常说自己将来一定要成为武则天一样的女人,在她面前,他是有些自卑的,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给她最好的,他怕她跟着自己吃苦,尽管他知道她不在乎那些,甚至她还有意无意的说过,等到有一天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她不会要一分彩礼。然而天下之事就是如此奇怪,越是相爱就越是在乎,越是在乎就越放不开,于是两人就错过了。
毕业后没有挽留,各自为了梦想天各一方,连句珍重也没说,还是像家人一样,挥手道别,或许两人都习惯了这样无声的关切,后来,连电话都少了。尽管如此,姚尧还是经常留意朋友圈,看是否有她的消息,哪怕就是看到她随手的一张照片,都替她高兴。有时候,他又很怕知道她的消息,有一次,她发了一条马上就要结婚了的微博,他很想祝福她,但心里又憋屈的难受,他喝得酩酊大醉,几乎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过来的,后来得知是愚人节玩笑,他终于吁了口气,不由得笑自己好蠢。
犹豫再三,姚尧终于按下那个名字,当“嘟嘟”声响起时,他竟然有些紧张。没多久,接通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喂,老姚,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
“哈哈,小草,了不得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说来个电话。”
她叫他老姚,他叫她小草。
“唉,也是啊,好久没联系了。”
“是啊,都快忘了你了。”
两人说得很随便,满不在乎,却恰恰在掩饰心里的郑重其事。
姚尧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她说挺好的,不愁吃喝的,都胖了。他说胖点好,富态,别学那些小姑娘减肥,对身体不好。她问他过得如何,他说还行,前段时间把驾照考了,挺顺利的,他没说自己辞职的事。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都是没话找话,姚尧发现,没打电话的时候总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真打了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似乎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够了。
记得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聊看过的书,聊听过的歌,聊认识的人,他喜欢看她笑,就天天给她讲笑话,她喜欢唱歌,常常唱给他听。但是,他们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逛过街,甚至没有单独为对方过过生日。
电话打了很久,只是有一多半的时间两人都是沉默,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然后又是一块儿说着“那个……”接着又是无语了,然后不约而同的笑起来。她说你是不是有事啊,他回答没有,良久才真切的道,就是想听你说说话。然后就无所谓说什么了,天南海北,曲苑杂坛,就像他说的,有声音就足够了。
结束的时候他竟然深情起来,“平常多注意身体,别总吃油炸的东西,可乐也要少喝,还有酒也是,为了工作可以少喝点儿,注意量,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走路时也注意些,别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知道你是路痴,认清路,别再打错车……“
她很乖巧的“嗯”了声,“知道了,你也是,别老吃泡面,那东西对身体不好,还有,晚上早点睡,不要总是通宵,你的胃不好,按时吃饭,不要总想着凑乎,你那里这两天变天了,记得添衣服……别让我担心,还有,记得多打电话……”
这是两人说的最多的话,却似乎胜过千言万语,姚尧等对方挂了,才慢慢放下手机,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又笑着摇摇头,起身走了出去。
再抬头看看没有一丝云的天空,阳光普照,暖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