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已经过去了两天,剩下的三天里,每天下午刘丽娟都会按时来到赵叶青的宿舍给他教手语,《繁星》这篇课文很快就学习结束了。
不过这三天里面,倒发生了不少故事。
赵叶青感冒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左手抓着手语书狂练手语,右手抓着一把药片治疗感冒,真是难为他了。刘丽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本子上写了好多关心的话,叮嘱他穿厚衣服,按时吃药,注意身体。这些言行让赵叶青十分尴尬,他感觉两人的身份似乎完全发生了倒转,他成了学生,刘丽娟成了老师。
刘丽娟教手语十分踏实认真,这让赵叶青大为感动,之前的一些看法也发生了转变,他想抽空给她补习英语,于是提出了这个要求,刘丽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开心,欣然接受。于是,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学校周末放假,许多老师都离校回家了,赵叶青也想回家,但是手语学习十分紧张,于是这个周末便呆在了宿舍里。
这所学校招生的很多学生都来自偏远农村,周末几乎都在住校,并不回家。
周五下去,赵叶青和刘丽娟两人继续他们的补课事业,一个多小时学习手语,之后反过来,赵叶青给她教英语。
由于刘丽娟一直都在自学,虽然努力了三年,但是对于英语而言,仍然没有迈过门槛,甚至可以说,她的英语能力是零基础。
因此,赵叶青便从头教,hi,hello,howareyou?最简单的词汇和对话,一字一句的教,他教的很认真,她学的也很认真。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赵叶青长出一口气,刘丽娟对英语的接受能力比他想象中要差很多,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学到什么。
对很多人来说,英语这门课就是一个让人十分头疼的挑战,健全学生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英语也算是他们的半个主课,即使这样的学习强度,也没能令他们掌握多少英语知识,更何况是聋生刘丽娟。
距离高考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赵叶青清楚,刘丽娟这样的学习进度,即使他夜以继日的教,也不可能让她在高考中能脱颖而出。可他并没有放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求心安。
对,只求心安。
刘丽娟老实,心地善良,一心求学,努力学习,乐于助人。这样的女孩子天天给他教手语,如果他不为她做点什么,真的于心不安。
赵叶青教完英语,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宿舍管理员管理严格,学生九点就得就寝睡觉,刘丽娟没有多做耽搁,离开了他的宿舍。
赵叶青站在阳台上,望着窗户外的星天,心生感慨。来到这所学校一周了,他一直心存芥蒂,今天晚上,竟然产生了一丝感情。因为刘丽娟,他对这所学校的态度发生了转变。这种转变来得突然而悄无声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一宿无话,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因为是周末,时间宽裕。刘丽娟早早就来找他,赵叶青并没有感到厌烦,他们二人专心致志的学习手语,然后是英语。很快,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学习之后,刘丽娟离开了他的房间。
赵叶青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多日未曾打扫卫生,宿舍显得有些乱糟糟。他开始扫地,拖地,然后整理自己的用品。床的上铺摆了好几本书,都是他的女朋友王梵带来的,乱七八糟的扔着。
赵叶青爬上床铺,蹲在床板上,收拾这些书。很快,这些书收拾整齐,正准备下去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这些书最上面的那一本,山寨版手语书。
天天看手语,他已经快要吐了,实在是十分无聊。忽然之间,顽心大起,他拿着这本山寨版手语书,跳下床铺,站在地上。
这本书封皮上画着一尊佛像,佛像双手比划手语,显得不伦不类。赵叶青盯着书的封皮看了半天,笑出声来,他只是觉得十分滑稽搞笑。
佛祖打手语,是想来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吗?
如果真的如此,学生肯定会在他的课上睡着。用手语打着佛经的内容,想一想都觉得枯燥乏味。
赵叶青盯着封面,而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两腿盘起来,打坐,双手模仿佛像的动作,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仔细一听,原来他在背诵佛经中的一篇经文,《心经》。
赵叶青涉猎广泛,看过很多书,对很多领域都很感兴趣,对于佛教也是如此。他在大二的时候曾经选修了一门课,《佛教基础知识十五讲》,这门选修课的老师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五十多岁,教授,一脸皱纹,和蔼可亲。每次来上课,总要站在讲台上双手合十,弯腰行礼,大喊“南无阿弥陀佛”,场下好事的学生会跟着起哄,一边大喊“阿弥陀佛”,一边回礼,嘴里笑嘻嘻,哗众取宠。这位老教授十分有趣,期末考核的时候,没有考试,没有论文写作,只有一项考核内容,那就是背诵《心经》,不能够流利背诵《心经》的学生被视为挂科,得不到学分。
为此,很多学生大伤脑筋。赵叶青也不例外,《心经》虽然十分简短,不到五百字,可是字字生僻拗口,背起来很麻烦。赵叶青在教授面前背诵了三次,都因为不够流畅而被批评,第四次背诵的时候,他才做到了十分流利的程度。也正因为此,《心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几年过去了,仍旧记忆犹新。有时无聊,他还会诵一诵《心经》,打发时间。
赵叶青此时在床上打坐,《心经》诵了三遍,睁开眼来,觉得此举还是有些无聊。于是他把双腿放在地上,开始翻阅这本书。
这本书里面的许多手语虽然和《中国手语》的内容相近,但都有细微差异,要么多伸出一个小指,要么少伸出一个中指。
在之前,赵叶青曾经翻阅过这本书,觉得这书不但是山寨货,而且里面印刷的手语也错误百出,十分荒诞,可这个时候他很无聊,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
抱着玩一玩的念头,他依照这本山寨手语书的图画,学起了手语,学了三四页后,连词成句,用手语打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的手语很好!
伸出大拇指,打出“好”的手语后,手指在空中书写了一个感叹号的动作。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一股闪电从脑海中闪过,贯穿全身,麻酥酥的,十分诡异。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赵叶青纳闷,眼前的一幕令他不解,忽然之间,他的嘴巴张大,傻站在原地,发愣。
与其说是发愣,不如说是惊讶不已。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身的改变,可正因为他意识到了,所以难以置信。
嘴巴张大,半天合不拢。好不容易合拢了,他又开始拼命摇头。
“不对,这一定是错觉,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自言自语。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但却无法相信,双手颤抖,随后全身发抖,难以控制。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他岂不是……
他为了验证一件事情,连忙从书包里抽出《中国手语》那本书的上册,翻到目录后面,那是这本书的修订说明,他盯着书里的内容,一边看,一边念出来:“20世纪90年代初期和中期相继出版的《中国手语》首集和续集,对规范和统一全国手语,促进聋人参与社会生活,提高文化素质……”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他在念书中的内容的同时,双手放在胸前比划着,流利、顺畅,是标准的中国手语,手语内容与他口中念着的文字一一对应。
一目十行,扫到这一页的末尾,继续念:“修订版中国手语书特别增补了用手语表达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这对激发广大聋人群众的爱国热情,尤其是对耳聋青少年儿童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具有深远的意义……”
双手没有停顿,继续打着手语,手语的内容依然和他口中所念内容完全吻合。
赵叶青嘴唇发干,头皮发麻,额头流下汗滴,豆粒般大小,从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湿痕。他的眼神迷惘、困惑,而后炯炯有神,随后变得狂热起来,沉默一会儿后,嘴巴张开,一字一句的说着:
天啊!我……竟然做到了手语即时翻译!
手语即时翻译,这对特教界的人而言,是一个让人敬佩不已的词语。在国内,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无一不是手语使用者中的翘楚,他们或许是研究手语的著名学者教授,或许是一线十分优秀的教师,或许是……
十分明显,赵叶青此时手语翻译的标准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熟悉的很多这一行的精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叶青喜极而笑,笑的十分畅义舒怀,甚至有些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