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威见到万青云惨死当场,过往仇恨也随着烟消云散,徒留淡淡的悲哀,生命之短暂,之脆弱让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目标。
转头之际,见杵剑少年的目光向他袭来,悲意尽去,他尚且自身难保,还是先过了眼前这关再为万青云悲伤吧。
刘威望着远处的少年,暗暗寻思:
“此人年纪轻轻,杀气浓厚至极,兼之心狠手辣,非是易于之辈,我此刻速速离去当是正选”
他心头决定一下,拔腿便想开溜,刚才这少年显露出的腿脚功夫并不高明,加上此刻二人相隔甚远,运起轻功,当能逃过此劫。
但他一想到万青云怀里的东西,便有些走不动了,低头沉默片刻,好似下了决定,遂一咬牙,忍住了离去的冲动,反而主动向对方走去。
“我刘威一向光明磊落,若明知机遇在前,却因怕死错过了,只怕留给我的只有终身的悔恨”
天空中落下的雪花越来越急,很快便在刘威的肩头叠了厚厚一层,但他此刻心思太重,哪还顾得上去抖落肩头的积雪。
待他走近之后,才发现少年面貌普普通通,看起来反而极为温和,和杀人不眨眼的杀神好似并无关联,他头皮发麻,暗地嘀咕:
“小小年纪,杀人便如割草芥,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才能如此淡定从容,我得小心点,别触了霉头,到死之时都不知为何”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少年旁边的小女孩,想和她打个招呼,随后想起杀神在侧,忙打消了念头,就连小女孩对他甜甜的微笑都当做没有看见。
他目不斜视,安安静静的站在那把长刀之后。
两剑拍死藏拙的万青云,至于自己,只怕稍有异动,只需一剑便魂断此处。
“这位小哥请了,今日才晓得什么叫少年英雄,老哥我这些年岁还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他打了个哈哈,努力表现出一幅久仰的神情,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
少年总是沉默不语,他只能先行开口,伸手总不会打笑脸人吧。
少年并非哑巴,实乃万青云死后,他有些自责,心想:
“此人好坏不知,仅凭小琳这十来岁的孩童一言便要了他的性命,未免有些草率,若万青云并非歹人,只是受命追捕小琳,那我岂非草菅人命?和那作恶的歹徒还有什么分别?”
他心里很乱,也就止了再行杀戮的冲动。
当日从天罗镇得到这把黑色巨剑之后,他的心底总是有一份冲动,对杀戮的冲动,他今年不过十四,年纪尚幼,不明其他,只是将其归于仇恨之上。
此刻见刘威笑脸灿烂,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满天的风雪,他乱糟糟的心没来由的一安,他有些不自然的开口回到:
“缘由小琳都告诉我了,我知你故意放她逃跑,才未曾动手,只是从此开始,你便哪来回哪去,别跟着了”
少年说完便不再理会他,拉起站在旁边的小琳,打算就此离去。
“等等,小哥有所不知,刚才被你斩杀的好汉身上有两块新到手的牌子,传说和仙缘有关,还望小哥莫要错过”
万青云身怀两块浩气令货真价实,其中一块是他自己的,另外一块则是他杀人越货所得。
大约三百年前,柳州出现了一批浩气令,据说乃是仙家门派的入门令牌,但凡持此令到得红尘客栈之辈,均有机会得获仙缘,从此便是仙家门人,成为枝头上的凤凰。
刘威和万青云均是壶军城万刀帮的帮众,他们的王帮主今年六十有六,是真正的老江湖。
王帮主久经辗转,用了几十年的努力,才得来这么两块,其中一枚给了万青云,剩下一块给了他义子王通。
他自知年岁已大,无福消受仙缘,故而把希望全都留给了王通,至于万青云则是他给义子刻意安排的保镖和替死鬼。
仙路他不曾走过,但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摸滚打爬这么多年,深知人心险恶,他自己这位义子还有待雕琢,万青云却是狡诈奸猾之辈,有他相助,想必王通的求仙之路当平坦些。
此事除了王通和他,这世间没有第三人得知,只待他在万青云身上种下剧毒,便大功告成。
万青云为人虽然刻薄,却极为聪慧,王通此人胸无大志,又贪得无厌,在他有意逢迎之下,旁敲侧击,无疑中得知此事,大怒之下,一刀将王通劈成了两半,夺了令牌便逃。
他打算以这枚令牌为投名状,混入斧头帮。
哪知世事无料,斧头帮帮主见他浑身匪气,两面三刀,为了这么一个败类,实在不值得得罪万刀帮帮主。
但斧头帮帮主恰逢难事,得遇万青云,灵机一动,便许诺他:
若能将一位小女孩掳来斧头帮,不仅帮他将万刀帮寻仇之人尽数挡下,还让他统领路口堂。
万青云大喜过望,连声应下,为表决心,当即便动身前往小女孩的所在地。
而刘威,便是万青云用浩气令悄悄寻来的帮手,因为刘威的追踪本领便是在整个柳州,也属前列。
万青云当日曾答应他,此事一了,便赠他一枚浩气令。
如今看来,三天限期一到,他将面对两大门派的追杀,定是走投无路的下场。
对于这些,刘威唯有苦笑,千错万怪,也只是自己咎由自取。
不过为了求仙问道,他即便一命呼呜,也不会后悔。
少年听他将来龙去脉道尽,心里一松,这万青云实是恶匪,那他便未曾错杀,心里阴云一散,冷冰冰的表情便有了收敛。
他心中一动,联想到胸口的小牌,便对浩气令的传言信了八成。
他点点头,对着刘威道,“你去将令牌拿来”。
“好叻”
刘威极为爽快的应了一声,当下便朝着远处万青云的尸首而去。
他将万青云尸首上的积雪刨开,伸手探入已然冰凉的尸首胸怀,摸摸探探后,便掏出两块叠在一起的小牌。
他看着死不瞑目的万青云,心下微微一叹:
“你我好歹同门一场,你这便就去吧”
待他轻轻的合上万青云的双眼后,这才转身小跑着到了少年身前,将手上的牌子递上前去。
少年接过小牌,还未曾仔细查看,身旁的小琳便忍不住先行破口而出:
“这是浩气令,我小时候见过,不会有错的”
少年和刘威的眼神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眼神里全是探寻之意。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那时太小了,除了能确定这两块小牌是浩气令之外,别的一些事情我都忘了”
眼前的两人对自己都有救命之恩,但自己却不能帮助他们,小琳有些难过,那张甜美的小脸也垮了下来。
少年轻轻的握了握小琳的手,对她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这少年叫谢天赐,半年前有仙人在他们村子附近斗法,一位踏剑高空,金芒裹身,乃是一位剑仙,另一人八条黑**龙缠身,魔焰滔天,却是一道横跨天地的魔影。
当日两位仙人大打出手,剑仙的金色巨剑横斩半个天际,而魔影指挥八条魔龙疯狂反扑,逸散出的黑气将满天的星辰遮蔽,那一战震惊世人,也是柳州百姓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仙人。
仙人一怒,浮尸百万。
谢家村离仙人交战之地最近,彻底的被余波吞没,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还有他的爹娘尽皆赴上了黄泉之路,他因爹嘱咐前往天罗镇售卖山货,逃过一劫,事后赶往谢家村,看见那残桓断壁的场景,只觉五雷轰顶,只想随了爹娘而去。
若非李叔看他神情有异,果断将他击晕,也就没了谢天赐,当然也就没了这可歌可泣的传说。
待他醒转,情绪得了缓冲,第一时间便想起了仙人交战,那位剑仙前一天曾在他的梦中出现,传了他《形意决》和一块叩仙们的小牌,剑仙在梦中的一席话当日他未曾理解,待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剑仙早已知晓他将遭此一劫,给他指出了一条复仇之路。
他握紧了小牌,复仇的怒火熊熊燃烧,连夜动身前往剑修口中的归墟城,只留下一封书信给李叔,让他不要再为自己担忧。
但他心底有着浓浓的疑惑:
“当夜破空而去的银色光柱中,那两道身影为何如此像爹娘”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柳州到处打听归墟城的下落,却毫无所得,今日路过这片山林时,发现了夺路而逃的小琳,见她和李叔的女儿小蛮差不多一般大,便有了回护之心,待仔细询问后,更是怒从心头起,便决定护送她回家,至于追兵,不来则已,来了就留下吧。
他拿上浩气令之时,便能确定这件传说千真万确,他怀里还有一枚剑仙赠与的小牌,上刻“剑虚”,而这枚却是“浩气”二字,这两块小牌除了篆刻的小字不同之外,并无其他异处。
一枚新的入门令出现,便表示多了一条求仙路,只是归墟城如此难寻,只怕那红尘客栈也并非简单之处。
接着他想到了眼前这人,其久在江湖厮混,怕比他要消息灵通的多,便开口询问:
“你可知归墟城在何处?”
刘威闻言一脸的疑惑,对他摇摇头。
谢天赐并不在意,归墟城太过隐蔽,这人不知也属人之常情,想那红尘客栈的所在怕也是半斤八两,但总归还是要问上一问。
“那红尘客栈呢?”
刘威有些尴尬,这次答不上,再来一次,那真就成了一问三不知的废物,毫无利用价值,自己可还想做些贡献,到最后看能不能讨要一枚浩气令。
这可是关系到他前途的重要时刻。
他努力回忆关于红尘客栈的相关传言,却由于太过焦急,憋红了脸,想破了头,也只是些毫无用处的消息。
就在他心下忐忑不已之时,小琳却给他解了围,这无疑让刘威大为感激,他朝着小琳一笑,见她瘦小的身子在风雪里瑟瑟发抖,便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小琳身心俱都一暖,很是开心,先对刘威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这才对谢天赐开口说道:
“哥哥,我家就在红尘客栈啊,穿过这片山林,越过前面的平原,就能到家了,只是这次小琳是偷跑出来的,回去要被李叔责罚,恐怕不能陪哥哥在家玩了”
小琳一想到李叔威严古板的身影,小嘴一瘪,眼眶通红,只是她性子坚毅,死死忍着,不愿哭出来。
刘威和谢天赐大吃一惊,随后便是兴奋,原来小琳的家便在红尘客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天赐心中高兴,归墟城难觅,红尘客栈却在眼前,只要能出了柳州这块无灵之地,在去寻剑虚门便要简单许多。
望着手上的两枚浩气令,他略微思索半刻,便将其中一枚丢给刘威,至于小琳,她家就在红尘客栈,想来这块牌子对她并无用处。
“这块给你吧,多了我也无用”
刘威大喜过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接过浩气令,紧紧的揣入胸口。
“大恩不言谢,我叫刘威”
“哦,我叫谢天赐”
这便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经过,不知多少年后,二人回想起这点点滴滴,仍是记忆犹新,相望却微笑不语,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