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看来,陛下与宁轻轻也纠结多年,若是有缘,岂会这般不顺?倒不如借着如今,陛下彻底断了吧。”
断了?彻底断了吗?
萧子隽在心底这样问自己,闪电一般的厉痛倏地贯穿了全身。
往事历历在目。
一路走来,艰难险阻,那些患难与共的日子,清晰入目。
此刻,满脑满心全是她的样子,无论她的刁蛮任性,温柔坚韧,开心爱笑,还是她痛哭流涕的模样,都镌刻在他的心间。
轻轻要嫁给别人了?只是想一想,他的心就如同被锋刃活割,若让他就此放手,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天崩地裂他也不能同意!
竟有人敢说自己与轻轻无缘?他怎么能容忍?
只听他咬牙沉痛道:“陆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皇帝的声音阴鹜无比,陆渊却没有退缩,果然不愧有“元昌诤臣”的美誉。(元昌乃皇帝现在的年号)
“臣希望陛下江山为重,不要沉湎于儿女之情,安然公主国色天香,与陛下乃珠联璧合,至于宁轻轻既已经身在楚宫——”
话未完,愤怒已经窜上了头顶。
“砰”地一下,萧子隽猛地一脚踹翻了御书房一旁的铜制香炉。
沉重的香炉滚落于阶下,发出重重的撞击声音,里头滚烫的香灰溅在了婢女身上,疼得她们嗷地一声,却赶紧噤声跪地。
皇帝“噌”地抽出一旁的七星剑,怒指着陆渊,“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剑锋直逼陆渊的喉结,陆渊脊背倏地窜过一股寒凉。
“陆渊!朕杀了你,你可冤枉?”
陆渊跪地,执著谏言:“君让臣死,臣不敢不死。但臣临死前,还要尽职尽责进谏。陛下要三思而后行!”
萧子隽气极,蹬起一脚踹在了陆渊的当心口处。
这一脚不轻,陆渊被踹倒在地,咳嗽了一声,居然吐出些血来。
萧子隽扔了剑,呵呵笑着,笑声满是悲凉,他发鬓散落下来,有些颓废。
脚步踉跄,身体摇晃走入大殿中,他终于醉倒在冰洁的玉阶上。
初秋的晨辉映照了满室,香炉里的椒兰和木芷香盈盈绕绕,驱散不走房间里淡淡的酒气。
鲛绡的御帐尚未撤,皇帝还没有醒来。
殿外,早有几个信臣在那候着。
今日的早朝晚了,陛下没有起床,他们在外头有些焦急,一番窃窃私语,说的就是昨夜之事。
陆相昨下午劝谏被陛下差点斩了,现在还病着,好似不轻。
李福全拿着拂尘走了出来,做了个让他们离去的手势。
有人大着胆子问,“陛下到底有没有醒来?”
“诸位大人别在这候着了,昨夜陛下几近一宿未眠,又饮了酒,四更天才刚刚睡下。故而大人们还是别等了。”
于是乎,众人纷纷离去。
萧子隽醒来时,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
看看这日头,便也知道这早朝已经晚了。
思及昨日之事,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李福全——”
福全就站在身旁,“陛下。”
“陆相如何?”
“回陛下,太医去相府刚回来,听说陆相要卧床休养些日子,不过并无大碍,想来服几副药便会没事了。”
“给朕更衣,朕要去看看陆渊。”
昨日陆渊被皇帝一脚踹在当心口处,当时就吐了血。
陆渊榻上听说皇帝前来,慌张起来迎驾,萧子隽却已经走了进来。
“你别起来了,朕一来看看你,二来为昨日伤你致歉。你我认识快十五年,朕从未出手伤你,昨日午后实乃醉酒。”
陆渊也忙得承认错误:“臣也饮了些酒,御前失礼,出言不逊,陛下不予追究,臣已倍感宽慰,何劳陛下亲临,臣惶恐不安啊。”
萧子隽看了相府一众的家人及仆婢,呵呵一笑,“你有何不安?朕看着你相府这么些人围着,倒有些不安了。”
又见一旁跪着两个小男孩,头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一个约摸七八岁,一个方才五六岁,便猜测是陆渊的两个儿子,估摸着他们都害怕自己,便道:“都退下吧。”
只有二人时,萧子隽便恢复了素日之态,“陆渊,昨日朕生气却也不冤枉你。朕与你这么多年,一路艰辛,朕是何脾性你岂能不知?”
“是微臣莽撞了,明知宁夫人在陛下心头的位置,却还往尖上碰。不过,到今日臣虽有后悔,却仍希望陛下谨慎决定。”
若皇帝拒绝联姻,一心想着夺回夫人,恐怕便只有战争了。
虽然齐楚早晚一战,但眼下陛下毕竟刚登基没多久啊。
萧子隽从坐榻上起身,走到一旁的窗子,负手背立,看着窗外的园子里,一高一矮的两个顽童在那嬉闹。
皇帝轻叹一口气,“陆渊,你只比朕长五岁,却已经二子一女,朕除了皇位,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陆渊不语,思忖着终于道:“陆渊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叹陛下太过专情、长情。后庭空置绝非长久之计,安然公主和亲之事已经人尽皆知,陛下不如——”
话未完,皇帝已经伸手制止他讲下去。
他转过头看向陆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要她还在这人世,朕就要她。无论她是花卿卿,还是宁轻轻,朕要娶的人都是她。”
陆渊无奈,只摇头叹息一声。
若是皇帝一意孤行,这不知要付出多大的艰辛啊,项承晔怎么会拱手相让?
“朕自从上回遇见了她,朕每夜都期盼梦见她,醒来却都只是梦而已……”
陛下喃喃自语,良久低叹一声,“陆渊,你就当我疯了吧。”
……
话说皇帝从陆渊那儿回来后,朝堂之人果然没人敢再提及联姻之事,毕竟那陆渊是前车之鉴。
皇帝也平静了数日,不再提及任何,只是这两日着诏几位将军入军机处,夜晚还忙国事至很晚。
五日后,皇帝在军机处召开重要会议,陆渊已经病好应诏前去。
皇帝当庭褒奖了陆渊,还赏赐了陆相。
然后陛下话头一转。
“三年前,西楚趁齐国战乱时,出兵攻打北齐,夺走南安郡,朕一直想着拿回来。这几日朕夜不成眠,日夜研判齐楚边疆之事,朕以为今乃攻打西楚的好时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将军都无人先言。
皇帝看了一眼陆渊,“陆渊你有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