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炉火旺盛,苏长卿看了眼身旁的她,还安然睡着,只着中衣的胳膊露在外头,遂为她将被子掖了掖。
他拿了挂在那的大氅,披衣走了出去。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辨不清出路。
檐下冰凌结了老长。
入冬来,一场雪融紧跟着一场,赶上北齐的大雪了。
“主子,眼下只怕难以入蜀地,属下以为不如去湘南。”身旁的人在建议。
他下巴微微仰起,看着青山覆雪,眉间含着沉思之色,有些迟疑。
湘南如今的情形,他很清楚。
曾经他的确想联络湘南郡王,然而自从老郡王病逝,世子继承王位,那几个公子争权夺势,他生平其实厌倦了这种争斗,着实看惯了,经历多了,身心颇有些疲惫。
可树欲静风不止,不争就是自己的下场。思及齐太子萧子泓,他心里涌现出复杂的遗憾。
对不起子泓,不是我不救你,而是晚了。
可今日若去湘南郡,势必将轻轻的行踪暴露,湘南郡向来与晋王有来往,这样的话,晋王很快就知道了她。
正此时,有人来报,“京中来信了。”
苏长卿神情微凝,拢了拢肩膀上的大氅,接过来信函。
他眉头略一沉思,随即沿着廊子去往内阁。
他蘸了墨,捋了捋袖袍,行云流水的笔迹。
完毕,他吹了吹,待晾干,叠了起来,才唤了人进来,“段冥,这一封给秦大人,这一封是给刘将军。”
段冥谨慎接了信函,知道这一封是去往京中,另一封是去往西南边境。
他谨慎应了,略犹豫,终于问道:“主子,既然此地不可久留,倒不如早作打算?”
苏长卿眉色微敛,负手而立,抬首看望外头灰蒙蒙的雪天,淡淡道:“去云雀山庄吧,后日就出发。”
去往云雀山庄的路虽不近,却不难走。他有别的打算。
自己虽已经不是师父的徒弟,可与温有峤的交情已有数年,云雀山庄是个可以信任的地方。
“她的心疾又隐隐发作,一路奔波实在不好。”
宁轻轻醒来的时候,雪还在飞舞。
她裹了厚实的浅色毛裘,愈发显得她面色苍白胜雪,她站在门前,哈着热气,望着那白茫茫的田野,失神了好久。
苏长卿觉得那身影不由地让人心疼,刚才他为她试了脉象并不好,心里头自责了很久。
自己不该带着她东奔西跑,可将丫头托付给谁,他一时并无周全。
此时,宁轻轻望着空旷的雪原发呆。
空气冷得鼻子有些生疼,雪花迎面扑簌,睫毛有些展不开。
过往的一切像一张逃不开的网,兜头将自己套住,怎么也逃不掉。
透过飞舞的雪花,仿佛看到他与自己雪原策马的情形,那时候他的腿是跛的,后来自己才知道,那不过是他的计谋。
犹记得他揽着自己轻功掠过冰湖的欣喜,还有暖阁里他亲手为自己泡了一杯茶,他笑问: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雪水煮梅茶?
回忆只有泛苦,她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只剩隐隐的心痛。
身后,有人为她围了暗红色的大氅,她知道是师父。
温润的声音传来,“轻轻,喜欢楚地的雪么?”
见她摇头不语,他到嘴边的话咽下,只说了别的。
“丫头,等雪停了,我们就赶路。”
她回头愕然看着师父,本是满心狐疑,却在看到他的温和淡定,一切都逐一消解。她知道师父的决定没有错。
今日,阳光晴好,雪地里耀得人眼不敢睁。
轻轻听得车轮轱辘碾压在雪地的声音,行进的很缓慢。
这样下去,可能要多走两日。
她掀帘望去,外头骑马的苏长卿裹着厚厚的墨色大氅,温柔的目光侧过来。
她道:“师父,我能行的,不如我同你一样,骑马就好。”
他望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嘴角一笑,“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正好可以看看雪景吗?”
苏长卿知道她身体撑不住太多的颠簸。
见轻轻已经回到了车内,他的心勉强安下来,只希望这一路可以顺顺当当的。
断崖口。
段冥过来报:“公子,前面似乎雪崩过,路口被堵,只能掉头了。”
“附近可有路可过?”
“派出去的人回报,有一条靠近崖壁的路,只能过去马匹和人,车只怕过不去了。”
苏长卿侧头看了看车,心里生出些犹豫。
他下了马,探帘看去,不知何时,轻轻已经拥着那貂裘睡着了。
*
轻轻搓了搓了眼睛,才看见师父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车。
“师父,什么时辰了?”
“申时。前面的路堵了,我们暂且停歇。”
“哦。”她点了点头,将手套递给他,“师父,你暖暖手吧。”
他语气温和,“我不冷。”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觉出来了么?”
她讶然瞪着那双明眸,睫毛扑闪着,脸上因为睡醒有些红晕。
他眉目温和,望着丫头微微一笑,“我外头骑马戴着手套,自然热的。倒是你,刚睡醒,这手和冰块一般。”
这时候,车外传来话,“主子,那塌方的地方只怕难以清除,属下发现好像是人为做的手脚。”
车里的苏长卿面色有变,吩咐道,“立即查看周围情况,小心埋伏!”
如若是人为,只怕是此刻已经入了陷阱。
绕道的话有一条峭壁之路,若是绝境中遭埋伏,下场不敢想象。
“出什么事了?”轻轻紧张。
“穿上这个,与我在一起。”苏长卿一面将那貂裘递给她。
两人刚出了这车,尚未跃上马,就见雪地里忽然出现一群着白衣的人,个个蒙着白布,手执白刃。显然是为了在雪天好隐蔽。
此情此景,宁轻轻只觉得熟悉得很。
苏长卿携了轻轻上马,前头奔走,后面是他的护随断后。
眼下,他们无路可逃,只能硬闯。
此时,青风马长啸一声,却犹豫不前。这让苏长卿起了警惕。
他知道隐匿在周围峭壁的只怕还有不少的弓箭手。
这些人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而轻轻却是无辜被牵涉进来的。
若平日,他一个人逃离绰绰有余,可他眼前还要带着丫头安全逃生。
当断须断,否则就是死路。
宽阔的袖袍里,忽然飞出一把折伞,扇子在内力的驱使下,凌空转了一圈,掠起雪屑无数,一时间看不清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