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哭后,房内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三人各自坐在沙发上都未发一言。吴峥拿了根烟走到阳台上抽了起来,从妈妈病情恶化到病逝,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心里其实很乱。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伤心难过,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安慰劝告,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变故。他把所有的压力放在心里,将里里外外的事一一办好,未让爸爸操劳半分。今天看到爸爸痛哭出声的模样,他知道这段日子,爸爸何尝不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未在妻儿面前显露过半丝,想到这吴峥越发地心疼和担心爸爸。还有小静,此刻怎样了?
余姚看着吴老师心里又惊又难过,此刻他坐在自己面前,与昨日所见相差甚远,仿佛一夜之间头发又白了许多,人也苍老了许多。他独自陷在悲伤的情绪中,不时哀叹一声,不时又抹下眼泪。余姚不忍再看,转身见吴峥手拿着烟斜靠在阳台门边望着窗外,她又不忍打扰,便来到厨房。
简单找了找食材,余姚便动手准备起晚饭来。当吴峥来到厨房看到余姚正在娴熟地切菜时,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尽管知道她这几年在外面历练了不少,却从未见过她做饭的模样。此刻看着她系着妈妈常用的围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中一丝不敢奢望的情愫蔓延开来,慢慢缠上了心头。
“米在哪里?”余姚拿着锅四下找着。吴峥拉回思绪走到一个橱柜旁,拉出米桶却发现没了米。余姚笑了笑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办?”
“你倒挺会自夸!做的不好吃的话,我看你还是不是巧妇!等着!”说完吴峥就出门了。余姚倒为了刚刚那句自夸的话开始脸红了,“巧妇”,她算是什么巧妇,又是谁的巧妇,要是桔子在,听了肯定会不饶她取笑个没完。
趁吴峥买米的功夫,余姚已经盛好了一小碗面给吴友生。原本没有胃口的人,看着余姚小心翼翼地的样子,终是没忍心拒绝吃了起来。余姚煮的面条很是清爽,配上刚做好的两碟小菜还蛮开味。看到吴老师吃面,余姚心里终是安心了不少。虽然应老师不在了,但是这个“家”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吴老师和吴峥都没有对她格外的客气与见外,这让她很是感动。
此时吴峥抱着一小包米进了门,看见爸爸在吃面条,感激地看了眼余姚。余姚回给他一个不用谢的眼神,随后两人来到厨房。吴峥并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不过非要帮忙一起做晚饭,余姚拗不过,便让他去淘米。吴友生吃好面条进门放碗,看到二人在厨房一同做饭的样子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他看了看未多说什么,只一个人回了房间。晚饭后,吴峥抢着去洗碗,余姚也没闲着,简单收拾了下客厅,便去阳台洗衣服。
这些天因为操办丧事,家里凌乱了不少。看到余姚正拿着他的内裤在洗,吴峥脸一下红了起来,他走过去说:“那个,衣服我自己来,你去休息下。”
“衣服里外要分开洗,袜子要单独洗,易掉色的要分开洗,有油渍、汗渍的要先搓洗干净了再机洗,以后你自己洗衣服一定要注意。”余姚手里搓着衣服却没有抬头继续说道:“大件的我已经放洗衣机了,就剩这几件小的不碍事。你要没事就先去看看吴老师,我一会儿就好了。”
吴峥看到余姚耳根发红,知道她也是不好意思了,便未再多说什么。走到爸爸房门口,听见房内有轻微的鼾声传来,想到爸爸已经睡了,心里顿时放松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母亲遗像中那熟悉的微笑,心里默默诉说着,希望妈妈能保佑他实现多年心愿。
突然,吴峥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边看边往阳台走,顺手带上了通往阳台的房门,但却一直没有接电话。余姚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便知道是小静的电话,她关上水龙头又将洗衣机暂停,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吴峥。手机停了没过一会又响了起来,这次吴峥很快接起:“怎么了?……爸妈电话打不通?可能他们出去散步了吧!……妈没事,这两天状态还好,说让你好好复习冲刺。对了,你复习的怎么样了?……嗯……嗯……嗯,你好好安心复习,再有半个月就能回来了,妈还说要去接你呢……嗯,好,不让她去,好……回头我再跟爸妈说,你快去上自习,好好照顾自己……嗯,拜拜。”
挂完电话,吴峥蹲了下来,拿着电话的手竟有些颤抖,他咬着嘴唇压抑着哭声,但泪水却不断落下。余姚看到他的样子,心也揪了起来。她蹲在他身边轻轻顺着他的背,安慰道:“你刚刚说的很好,小静应该不会怀疑,现在没事了……”
吴峥慢慢稳定情绪,哑着声音说:“她从小就敏感,时间长了肯定是瞒不住的。离高考还有半个多月,我该怎么办?”
余姚一时被问住,是啊!怎么办?小静今天没找到妈妈,那明天呢?后天呢?总不能一直都找不到吧?余姚快速思考着办法,却毫无头绪。“如果吴老师状态好点的话,或许还能多瞒一会,可是……”
“妈妈走的那晚,爸爸就关了机。这几天,小静好像有预感似的每天都打电话,都让我给搪塞过去了。我把亲戚、邻居、爸妈的同事都叮嘱过了,生怕会走漏风声。还特意打电话告诉她班主任,请他帮忙瞒住她,不让她知道。可是做了这些,我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你是关心则乱,又被刚刚的电话慌了神。没事的,咱们再想想法子。”看着余姚明亮的眼睛,吴峥的心莫名地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并不是容易慌乱的人,就像刚刚接电话时,他能稳住情绪来安抚妹妹。但是每接一次这样的电话,对他来说就是内心的一种煎熬,那种感觉让他心如刀绞又苦涩难咽。
“这几天,我感觉自己把这辈子要撒的谎都撒完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害怕小静打来的电话。”吴峥自嘲地说。
“这不怪你,以后小静也会理解的。”余姚其实很理解吴峥此刻内心的感受,没有人愿意对至亲的人撒谎,何况他本人还处在丧母之痛中,这种压力和煎熬更是一种折磨。
余姚想了想,问道:“应老师一直有抄写名言名句的习惯,有时候会写在书签上,有时候会写在笔记本上,你能找到她最近写的吗?”
余姚的话让吴峥迅速思索起来,说:“有,不过都在房里,你要这些干吗?”
“有就好办,明天我会准备好,后天你跑一趟她学校给她就行。”
“几张书签就有用?”
“山人自有妙计!”余姚卖着关子接着洗起衣服来。
“不能先告诉我?你话说一半,是想让我今夜睡不着?”
“书签只是一半的方法,另一半的方法我还要试了才知道行不行,我怕自己泡说早了就不灵了。”(“说泡”是方言,意为吹牛)
“可是明天我一早就要去上班了,你一个人行吗?”
“不是还有吴老师吗?”看出吴峥的不放心,余姚继续说:“你放心,他会支持我的。如果明天你们觉得我的方法不好,就再想其他的法子。”
所谓撒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来圆,余姚深知这圆谎是有多么的不易。但这是应老师临终前交代的,所以她想尽力试一试。看到余姚的坚持,吴峥觉得很感动,有个人愿意替你想办法分担压力的感觉原来这样好。对于明天的另一半办法,他忽然充满期待。
回到桔子家,余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桔子,桔子一下就兴奋了起来,虽然有些担忧,但是她知道,余姚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两人列好采购清单便早早睡下。
看着桔子家熄了灯,张靖安才发动车子离开。自从昨天看到余姚手腕上的疤痕,他就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解开。回想起自己和余姚的种种过往,张靖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一直就待自己不冷不热,即便当年两人处在热恋中,她也是理智胜于情感,不会像一般女人那样粘着男朋友,反倒是他隔三差五的跑去她学校找她。为此她还经常说他不务正业,发脾气说他吵到她学习。而且每次吵架,道歉的那个总是他,无理取闹的也是他,甚至当他告诉她要出国,她也不曾说过挽留的话……这样的余姚会为了他而轻生?
但那个“忘”字和那道疤却深深地印在了脑海,让他触目惊心,难道这么些年自己都错了?从昨天到现在,他问了很多人,发现没有人知道他出国后在余姚身上发生了什么,就连这四年她在干什么都没有人知道,很多人都是在应老师的追悼会上才再见到她,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很想知道答案,但有谁能告诉他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