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江一进门,沈梦雪就接过了他手里的公文包,笑着放好了拖鞋。
“人呢?”张西江没好气地问道。
“在楼上整理房间呢!我去叫他。”
“这个元宝(方言活宝),回来都这么长时间了才来整理房间?平时都干什么去了!”张西江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楼上张靖安的耳朵里。但他仍不为所动,只专心整理着东西。
见自己老公脸色不好,沈梦雪小声地解释道:“儿子也挺辛苦的。下午回来后累成了那个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辛苦过。我问过老常了,他这段时间在公司做了不少事呢!”
“他是做了不少事!可是你知道他都做了哪些事吗?拿着公司的钱大摇大摆地去做慈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我张西江的儿子?!亏得你们一个个都纵容他!还说他有本事!”
沈梦雪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不由地咬了咬牙,面上仍是笑着对张西江说道:“公司一直有做慈善的项目,给别人就是做,给你儿子就不是做了?只要他做的是正搭八气(方言以为正经、正规、正式)的事,没有拿着这些钱乱来不就好了!”
“正搭八气!哼!”张西江知道沈梦雪护短,不欲与她多说,“他人呢?怎么还不下来?”
沈梦雪给闵嫂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上楼去叫张靖安。自己则拉着张西江说:“你们爷俩站一块,不用说也知道是父子了!那些人都鬼精一个,还不上杆子巴结?可咱们儿子从来都没有招惹过谁,从小到大都很有分寸,这你也是知道的。”
“有分寸?有分寸会让市里、县里、乡里的人都出来接待?人不大,谱倒摆的齐!想做好事就该凭自己的本事去赚,张嘴问老常要钱算什么本事!”
“你一进门就嘚吧嘚嘚吧嘚地训儿子!”见张西江脸色缓和了些,沈梦雪抱着他的胳膊撒着娇说道:“你现在工作忙,儿子也忙,我们一家人难得这样一起吃顿饭,你要真有事想教导儿子,也等晚饭后再说好不好?嗯?老公……”
张西江原本阴沉的脸在沈梦雪地化骨柔情下,一下就笑了起来:“赶紧松开手,一会被人看见了还不笑话!”
“我不管,我在自己家搂着自己老公,谁敢有意见啊!”
“闵嫂还在家呢!还有,让混小子看见还不笑掉大牙!做父母的就要有父母的样子!”
“父母恩爱才能有乖巧听话的孩子!以前你就是跟咱儿子交流太少了!他才这样的!”
见沈梦雪松开了手,张西江继续说道:“你就惯着他吧!我也是恨铁不成钢才说说他!你看他都多大个人了,能依靠我们生活一辈子吗?你再看看人家吴峥?比他长不了几岁,可人家凡事都依靠自己,要照顾家里不说,还要忙工作,关键是他还样样做得很出色,真是要文采有文采,要口才有口才,为人处事各方面都周到。”
看到张西江说起吴峥就赞不绝口的,沈梦雪附和道:“是,吴峥那孩子是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各方面也优秀。可他再好也不是你亲儿子!亏你还老说儿子跟你不亲,要我有个爱训人的爹,我也不亲他!每次你训儿子还弄得我跟着胆颤心惊的,是个人都要被你吓死!咱儿子的本性如何你会不知道?你再看看老周的儿子和老陈的女儿,哪个不是可劲花钱、可劲折腾?好像自己老子当了大官就了不得一样!咱家靖安可没那么些‘官二代’的臭毛病!”
“我说你天天说他好是跟谁比呢!跟那样的人比能比出水平吗?”
“反正我就是觉得自己儿子好!你天天吴峥这吴峥那的,那也是人家的儿子,跟我不亲!”
这时张靖安已经下了楼,听到父母的谈话不由地说:“妈,人家吴师兄的确比我厉害比我强。”
张西江没好气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说:“哼!算你还有自知自明!”
“那是,我跟吴师兄是兄弟,关系好着呢!”
“你倒是会拉近乎!我看人家不见得着兴你!”(方言“着兴”意为喜欢、看得上、瞧得起)
谈到吴峥,张靖安似乎想起了他和余姚的关系。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没弄明白余姚暗恋的人是谁?曾经他也猜测过,会不会是吴峥,可看余姚的态度,他又否定了这一想法。
见张靖安沉默了起来,张西江沉着嗓门问道:“你问老常要100万做什么了?”
“你不都知道了吗?还来问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天聋地哑的,你凭什么问人家要100万去捐款?那钱是你的?”张靖安的态度简直让张西江血压升高。
“靖安,好好跟你爸爸说话!”沈梦雪及时出面劝道。
张靖安看了看母亲,压低了点嗓门道:“我又没特意问常叔要100万。公司每年都会有慈善捐助计划,想到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资助村小建设的帖子,我就跟常叔建议了一下。后来他说让我去实地考察一下,如果符合要求就可以按公司程序走,我这才去跑这件事的。”
说着,张靖安翻出了手机里储存的照片给张西江看:“喏,你看看这些,都是我这趟去那边收集到的资料。”张靖安絮絮叨叨地一边介绍着学校的情况,一边描述着心里的感触,“G市本来在我们省就穷,近一半的县都是贫困县。我在那边的分公司住了几天,实地考察了一所村小,发现那里的情况比网上说的还要糟糕很多。你看这些图片,这个学校的教学楼,房子破烂不堪还濒临倒塌,可就是这样孩子们还在里面上了几年的学。后来强行搬离后,临时借住在一户村民的空置楼房教学,可自从搬家后,孩子们每天上学都要翻山越岭、淌河过桥多走上很多路。还有,因为学校的情况糟糕,老师也很短缺……”
张西江在儿子的叙述中渐渐沉默了下来。G市的情况他如何会不知道,只是那里水太深、太混,很多的事不是那么好管的。就拿这贫困县来说,G市的确有不少贫困县,但了解实情的就会知道,有些贫困是真实的,而有些只是不愿摘掉“贫困”的帽子罢了。国家哪一年不是大把大把的扶贫资金往下拨?许多投资项目打着“贫困县”的旗号,到哪都走专道、行方便,可真正落到实处的有多少?
张靖安去的虽是真正的贫困地带,但那里的情况却更为复杂。所谓靠山吃山,山里往往都蕴藏着山石、矿产等巨大财富。因此,一些人仗着权势伸长了手,独霸一方。在张西江看来,那里就如同是一座表面安静的火山,不知道何时就会有爆发的可能,而他只能也同其他人一样远远看着,能不沾边就不沾。尽管看到这些图片、看到那些孩子他也于心不忍,但以他目前的能力,他不能管也没有义务和权限去管。
沈梦雪也被那些照片感染了,她一边看一边摇着头说:“看着真让人揪心,真不明白现在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是啊!谁看了那里的情况都会同情,都会伸出援助之手的。”
沈梦雪有些激动地拍着自己儿子的肩说:“看来我儿子真的是长大了!”
看到自己的父亲沉默不语,张靖安以为他是被这些照片给触动了,便有些得意地说:“这次去考察虽然累是累了点,但如果真能促进这笔捐助,我也算是值了!”
看着自己的傻儿子不明就里地一头热,张西江不由地深锁起了眉头。这小子不知道那边的情况,难道老常也糊涂了?捐款事小,可毕竟打着JX集团的招牌,这万一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怎么办?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那边现在是一片风平浪静,但难保日后不出差错。
想到这,张西江立刻冷静下来,十分严肃地对张靖安说道:“捐助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待在这边。以后像这种不在主业务上的事少做,又锻炼不了人还费神。”
“做事总得有始有终吧?居然我已经牵了这个头,负责了这个项目,怎么的也要做完才算啊!”张靖安有些不明白自己父亲的态度。
“是啊,老公!咱儿子做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好事……”
“你个妇人家知道什么!”张西江瞪了眼沈梦雪,沉着脸对张靖安说道:“有些事你不明白,G市是个很复杂的地方,我们不能轻易出面,你更不能以集团的名义有所作为。知道为什么分公司没设在G市而是在L县吗?就是有一定的因素在其中。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总之,以后你少去那边。还有,以后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再向你常叔提要求。什么公司副董,还不是个虚名。你的工作我还是那句话,要么服从我的安排去N大教书,要么你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
“爸!难道你就不同情他们吗?那些孩子……”
“同情能当饭吃?想要做好事去同情,你首先要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捐款的事你就不要再提了,既然你常叔说了公司会考量,那就让他们去决定。”见张靖安欲反驳,张西江虎着脸道:“我警告你啊!G市你以后少去!别打着我的招牌到处去晃!晃出了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看到张西江少有的紧张神色,沈梦雪似乎明白了,她赶紧帮劝道:“靖安,听你爸爸的话!”
看到张靖安一脸的不服气,张西江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走在外面别人说‘原来张靖安就是你张西江的儿子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你才算是长了点本事!”
听了父亲的话,张靖安没有再吱声了。他知道父亲的脾气,明白他的立场,可多少也觉得父亲有些危言耸听!捐个款能出什么事啊!G市再复杂,那也是官场上的事,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还“虎父无犬子”呢!这么畏首畏尾地,哪像是个省委副书记的做派!
还有他给自己安排的破工作!说起来就让人郁闷!人家周毅和陈然出国疯了三年,回来不是做投资就是搞餐饮。他老子倒好,居然让他去当大学的破老师!这是他张靖安该干的事吗?说出去还不让那帮人笑尿了!
不过如果能把余姚弄去当老师倒挺合适,只是她不会答应倒是真的。如果他们能和好,他做自己的事业,她当她的老师,那该有多好!想到这,张靖安觉得不管他爸同不同意,这笔捐款也一定要促成。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匿名捐款总可以了吧!不然以后他还如何去见余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