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鱼儿回到家中,鞋上泥泞不堪,裤脚裤腿都是湿的,两片红霞映在脸上,鬓角和刘海都汗湿了,一绺黑发搨在脸上,平添许多妩媚。
姐姐,怎么这副模样,你干吗去啊?”青青一脸的惊奇之态。
夏鱼儿笑道:“今日上街,看到田沟里许多人摸鱼,一时兴起,我也下田里去了,青青你看。”夏鱼儿边说边斜歪竹篓,但见篓子里巴掌大的鲫鱼和鳝鱼足有半篓子。
夏青青忍不住掉下泪来,社会的动荡,空怀一身功夫,这是枪械统武的年代,再强的功夫绝技也强不过枪子,夏鱼儿跟随众兄弟姐妹仗剑踏入江湖以来,虽然风里来雨里去,她却从未干过粗活,人长得也很漂亮,皆因生性稍微有些孤傲,对一般的同龄异性她又看不上,眼看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尚还待字闺中,为她着急的人不少,如今为了生计,她去田沟中摸鱼捞虾。关志云为了心中执念,甩下襁褓中的女儿和年轻的妻子,扛枪走上了战场,想到此,夏青青顿觉心酸不已。
夏鱼儿心思澄明,放下竹篓转而安慰夏青青道:“青妹,一个人重要的不是现在的位置,而是今后要走的道路,志云说过,困难是暂时的。有什么可伤感的呢。”
夏青青强笑道:“没有啊,院外风大,沙吹进眼里去啦,我也是刚回到家里。”
夏鱼儿见夏青青如此说,详装关切道:“不要紧吧,让姐姐帮你看看。”边说边伸出双手,作势欲要去撑夏青青的眼皮。
夏青青忙道:“沙粒被泪液冲出来了,姐姐如果不信,可以试试,眼里有异物,只要闭上眼睛,让泪液流出来就没事了。”
夏鱼儿道:“这到是真的,我也会用这样的方法,千万不能用手来揉。”
夏青青俯身提起竹篓笑道:“姐姐真厉害,摸了这多鱼,晚饭可丰盛了。”
夏鱼儿玩笑道:“我才摸不到,都是别人替我摸的,你猜猜我见到谁了。”
夏青青奇道:“是谁啊,我认识吗?”
“还记得李福吗?”
“李福?是不是教玉玲姐下注赌博的那个人,他怎么会在这儿?”夏青青惊奇地问道。
夏鱼儿点点头道:“是的,就是这个李福。”
夏青青道:“他乡遇故交,人呢?干吗不来家里叙叙旧啊。”
“他现在境况不好,是被韦杰骗来的。”夏鱼儿见青青一脸的迷惑,复道:“据李福讲,韦杰离开勐莱府后,与金笑云在这城里开了个杂货铺,赚得了一些利钱。他当初把家产输给了玉玲姐,心中耿耿于怀,他把这一切都归罪在李福身上,便使人把李福骗来此地,暴打了一顿,李福身无分文,回家无望,便流落在街头,与乞丐、地痞和社会闲杂人员厮混在一起,后来,他纠集了一些地痞和乞丐纵火烧了韦杰的商铺,杀了韦杰,他上山投奔了土匪,因此不便前来。”
夏鱼儿把中午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接着说道:“里正刘二虎派人到土匪盘据的松林老鹰岩,出高价寻找高手来对付我们,李福听到我们的名字,便下山来寻,刚好遇见刘二毛施放迷烟被我识破,他本想等到无人时再与我见面,见我贪玩下水,心下着急,便使人来喊我,引我到避静处说了这事,要我俩多加小心。”
“刘二毛施放迷烟,领人围攻,这事与刘二虎脱不了干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当真是要小心些。”
初春的朝阳炙射在原野山岗上,白霜渐渐化去,屋瓦上冒出腾腾的灰白色雾气,垂柳枝头鼓出一个个芽包,严冬过后,田园逐渐显露出生机。赶早上山朝拜的人们络绎不绝,争着上山抢烧新年的头柱香,期望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自从关志云参加护国军走后,夏青青和夏鱼儿很少出门,租住的院门相对打开得晚一些,夏鱼儿象平常一样,怀里揣了几文铜钱,胳膊上斜挎一个竹提蓝,一幅村姑打扮,打开院门时,她突然“咦”的一声,只见院门扣上挂着一只野鸭,在这饥荒的年代,这样一只野鸭可不算小事儿。
夏鱼儿站在院门前,左右看看并无一人,她便进屋叫夏青青出来道:“我们在附近没有什么熟人,谁会往家里送这野物啊。”
“或许是来人见院门没开,便把它挂在门上走了。”夏鱼儿掏出银针试试,见银针正常,便提着野鸭进屋去了。
“会是谁呢?”夏青青嘟囔着。
第二日清晨,门上却是一只山鸡,连续七八日,无论夏鱼儿和夏青青起得多早,门上变换着要么挂只野兔,要么是野鸡或者是一串野生鱼儿,二人揣摩不透,夏青青便与夏鱼儿计议一番,势必探查个明白。第八日五鼓刚过,夏鱼儿便早早起床,伏身在院外暗处静等。
隐藏身子一刻钟不到,村中相隔不远的一道院门被打开,朦朦胧胧的便见一道黑色身影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前,黑影在院门上摸索一下,转身回到先前的院子,伸头看了看便关上院门,夏鱼儿看看门上,是一只野兔,她隐身跟了过去,却是村中牌长王跃的家。
夏鱼儿感觉很是奇怪:“我们与王跃并无交情,他又常年不在家,上次请客也没有他,他怎么会偷偷送东西呢?”
心里想着,便扒上院墙上往里看,院内窗棱上透出微弱的烛光,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真是烦人,送个东西还鬼鬼祟祟的,自己没有吃的,还天天大鱼大肉的送。”
“少说些话,上头吩咐的事,我也没办法啊,这些好东西谁不眼馋呢。”王跃的声音。
女人声音:“还睡会不。”
王跃道:“天快明了,我得赶紧走,山里还有事安排。”
夏鱼儿隐身墙外,听得门响,知道是王跃出门,躲在暗处看他出了村子,便远远的跟了上去,却见村前树下,拴着两匹骏马,一青年男子兀自引颈张望,见王跃出得村来,道声:“来了。”
王跃应声道:“走吧”
只见二人翻身上马,扬鞭顺官道驰去。夏鱼儿心下大奇:“牌长仅是村里十户人的小官,排不上一点地位,如此早出晚归,还有人牵马候着,这人难免有些神秘。”心中想着便隐身远远地跟在后面。
此时,东方已泛青白色,二乘马绕城一路往北,行约十余里,便进入山间森林,天色渐行渐明,顺夹皮沟翻上了山丫口。突然暗处有人叫道:“王大哥,每晚回家抱婆姨,好安逸哟,有尾巴跟来都不知道啊。”
王跃笑道:“瞎说些什么,老子身后干干净净,哪来的尾巴。”
“我们看得很清楚,好像是个女的,不会是你婆姨吧。”
“不能吧,什么人能跟上我的快马。”王跃嘴上说着,掉转马头往原路驰回一段路来,口中叫道:“请问是哪路英雄,请出来吧。”
夏鱼儿知道已经难以再藏,便从林中闪出身来,抱拳道:“王哥,我并无意跟踪你,因你每日往家中送些野味,使我心中疑虑,想探个明白。”
山林中突然钻出四名手持长枪的壮汉站在王跃身后,居高临下俯视着夏鱼儿。
王跃哈哈笑道:“是嘛,我道是谁有这么好的身手,跟随我这么远,却没有让我觉察,原来是夏姑娘啊,惭愧惭愧。”言毕扭头对壮汉道:“没事了,值班去吧。”
身旁的男子跃下马来,上前施了一礼道:“见过夏姑娘。”
“这位是?”夏鱼儿边回礼边问道。
“王光亚,讨袁护国军预备梯队成员。”王跃道。
“护国军?不是都赴泸州前线了么?”夏鱼儿道。
“各路江湖义士为响应云南反袁反复辟,纷纷涌入昆明,听说部队已经向前线开拨,便自发组成预备梯队,与上级取得联系,沿途驻防,听侯调遣,不让扰民,所以住在山里。”
夏鱼儿道:“组织预备梯队是好事,我只想弄明白往我家里送野味的事。”
王跃道:“我也是受人所托,既然夏姑娘跟来了,可当面去问个明白,夏姑娘骑我的马吧。”
夏鱼儿道:“能告诉我,受谁之托吗?还是哥哥骑马,我步行吧。”
“到了自然明白,我不便多说,夏姑娘,走吧。”王跃说罢调转马头,王光亚也翻身上马道:“夏姑娘,我俩一乘吧。”
王跃远远的说道:“放心,夏姑娘的腿上功夫了得,还怕追不上你么。”
夏鱼儿跟随二人翻上山丫口,仔细看时,却见两边山头上设有几座暗堡,几公里外的山林和景物一目了然。难怪夏鱼儿跟来便被发现。
马路顺山势盘旋而下,不多时进入一道狭长海坝中,坝中地势平缓,东西两面峭崖绝壁,远远的一道山梁横是北面,形成一个避风的盆地,气候温热,靠东面依崖处,一片平如明镜的湖水,湖边水草青绿,蔓延至青翠茂密的林木边,仿佛从未经过严冬的洗礼。
一条马路顺湖深入坝子,溪水顺壁经北泻入湖中,丛林掩映下,马啼声惊起了鸥鹭水鸟翩跹飞出。
夏鱼儿跟随二人行约里许,横穿过溪上的木桥,面前一片宽阔的广场上,几百名青年男子身穿杂色衣服,列队静听一名年青的制服教官讲话。用作马厩的房屋背靠岩壁而建,左侧离房不远处,一潭碧水雾气蒸腾,溪水自潭中流出,房右侧的山崖脚下,现出一个巨大的溶洞,洞口设有木牌楼和木栅栏,几名持枪的壮汉来回晃荡,戒备森严。
王跃和王光亚拴好马匹,与哨位点点头,领着夏鱼儿进入溶洞,洞内钟乳怪石嶙峋,洞内空间极大。
却见一个军官迎了出来:“王跃,你怎么把夏姑娘带来了?”
夏鱼儿看着对方似有些面熟,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军官面对夏鱼儿行了个军礼道:“欢迎夏姑娘。”
夏鱼儿不得不问道:“你是…?”
“我是尹夏航啊,你不会是忘记了吧。”言毕回头往洞内叫道:“马宗成,麻二,夏姑娘来啦。”
随着应答声,马宗成一身戎装迎了出来,边走边说道:“麻二一早就出去了,夏姑娘,里面请。”
夏鱼儿一脸的迷茫,有些迷糊了。
尹夏航见夏鱼儿如此,说道:“忘了吧,在昆明杨家。”
夏鱼儿听他这样说,见到马宗成现在的样子,想起当初几个人的邋遢样,与他俩今天英武精干的军官形像,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张开嘴巴眼晴盯着他俩左看右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马宗成见夏鱼儿这幅样子,笑了起说道:“夏姑娘,是不是看着不像啊。”
夏鱼儿连连点头道“像…像…像,这几天原来是你们捣的鬼啊,杨群呢?”
尹夏航道“杨团长带部队上前线去了,我们留下来训练预备梯队。捣什么鬼啦?”
“这七八天往我家里送的野味啊,敢说不是你们吗?”
尹夏航满脸疑惑,王跃看着马宗成笑,马宗成的脸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尹夏航问道:“怎么回事?”
夏鱼儿把这最近几天院门上挂野味的事以及今天跟来的原因简单地讲了。
马宗成道:“这事与我有关。进去坐下说吧。”
夏鱼儿进入洞厅,溶洞分为前、中、后三个大厅,使用精致的木质隔断屏风分开,烛光闪烁下,看厅中的摆设,像是练武厅、饭厅和聚义厅,前厅空阔,目测有十余丈,摆放着一些练武的石锁和刀剑架。中厅几名人员正在准备早餐,桌椅齐全,穿过隔断门,却见十余名军官坐在椅上,正壁上挂着一幅路线图。尹夏航、王跃和王光亚上前与众人说话,马宗成引夏鱼儿在偏厅坐了下来,马宗成很紧张的样子。
尹夏航打过招呼后也过来坐在椅上道:“夏姑娘,这儿很隐秘,一般闲杂人员不能进入,山前官道就是入滇要道,我们在此不仅是训练新兵,还兼有防守的责任,偶然听说夏姑娘在岩脚村暂住,本应前往探看,因军命在身,还请姑娘见谅,至于送野味之事,我确实不知。”
马宗成道:“大哥,这事说来话长,野味是麻二打来,我让送的。”
尹夏航道:“不准私离驻地,你们把军队的规定视为儿戏吧。”
马宗成道:“大哥,我俩并没有违反规定,抛开个人感情不淡,我作为侦察排长,做的事与现在的计划也有关系。”
夏鱼儿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听马宗成说到此,忍不住叫了起来道:“马宗成,你太势利了吧,鬼鬼祟祟的送一点破野味,还想把我计划进去啦。”
这时王光亚走过来笑道:“夏姑娘,我知道马宗成的意思,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夏姑娘与夏青青又身怀绝技,这次又想把你俩请来的,是先作些感情铺垫吧。”
尹夏航笑道:“马宗成,在昆明时,你对夏姑娘一见倾心,那时不敢表露,错过了这些年,现在还不敢说么。”
马宗成双眼盯着夏鱼儿道:“不知道夏姑娘看得上我么。”
夏鱼儿突然捂住脸叫道:“还让不让人在这儿啊,咋会这么没正形。”
尹夏航突然正言道:“马宗成,平日念念不舍,今日夏姑娘送上门来,交你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攻破夏姑娘这个堡垒。”言毕哈哈大笑起来。
马宗成起身行了一礼,大声道:“坚决完成任务。”躬身看着无地自容的夏鱼儿道:“姑娘,上级交待的任务,请姑娘配合。”
夏鱼儿突然起身往外就走:“你自己配合去吧。”
马宗成再无顾忌,急步上前拦住夏鱼儿的去路,满脸焦急地说道:“夏姑娘,你真走啊。”
王跃远远的说道:“我说马宗成,你真是榆木脑袋,不解风月啊,大庭广众下求爱,那个姑娘接受得了,哈哈哈哈。”
王跃的话,引得厅里众人大笑。夏鱼儿那里还经受得住,听到尹夏航的话,已是大龄处女的她,还未解男女之情,知道马宗成对她的情意,激起她的少女情怀,激荡的心绪一时以平静,此时,几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更令夏鱼儿脸上火烧火燎,她颠怒地瞪了马宗成一眼,扭身跑出溶洞,留下身后一片笑声。
马宗成愣愣神,王光亚推了推他道:“你还痴站着干吗,追啊!”
马宗成抓了抓头,起身追了出去,穿过木桥和松林,见夏鱼儿跑至湖边,一对鹭鸶扑腾着翅膀飞向湖面,夏鱼儿似是欲拒还迎,顿住脚步,见马宗成追到,粉脸通红,扭头看着湖面,幽幽地道:“马宗成,你觉得这样做好么?”
马宗成鼓足勇气道:“喜欢就好,我喜欢你,为你做什么都好。”
夏鱼儿避开话题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住处的。”
马宗成道:“我们随队行军刚入宣威时,晃眼看到夏姑娘在欢迎的人群中,待休息时再去找寻,便找不到你的踪影,尹夏航和麻二知道后,也是十分兴奋,安排人四处打听都无结果。”马宗成见夏鱼儿阴郁地看着湖面上嬉戏的水鸟,揣摩不透她此时的心态,接着说道:“夏姑娘,这儿原是土匪窝,我们找到这个溶洞做临时基地,原住的土匪大部分被收编,有的已经上了前线,不愿从军的被遣返回家,后来发现被遣散的一部份人又投奔了另一伙土匪,这伙土匪兵强马壮,盘据在离此四十里外的老鹰岩上,我们想收编他们,却苦于无人引见,半月前,麻二和一个侦查兵跟踪几个入城的土匪,无意中发现夏姑娘与他们有关,其中的一个还帮你摸鱼,这个人名叫李福,在县府里有案底,他放火烧了韦氏杂货铺,老板韦杰被杀成重伤,宗卷上记录的是,重伤的韦杰与他的老婆突然失踪了。”
马宗成道:“组织派人找到岩脚村的牌长王跃了解情况,知道关志云参加了护国军,夏姑娘是军属,却与土匪有关联,便安排王光亚留意夏的动向。”
我不相信夏姑娘与土匪有关系,多次求组织让我去看夏姑娘,上级领导因为事情没弄清楚,不允许我去,麻二和侦查兵经常带些野味回队,麻二知道我的心意,送给我一些,我知道你们生活艰难,便托王跃送到你家里去,估计是王跃左右为难,便把它挂在院门上。”
夏鱼儿道:“真是可笑,我与李福也是偶遇,我们原来就认识的。”她把李福的遭遇讲了一遍。
马宗成道:“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韦杰被日本人救走了”
夏鱼儿道“韦杰没死?”
马宗成接过话来道:“不但没死,他与他老婆金笑云都被日本特工带到广州特训队,秘密训练了一年,成了彻头彻尾的汉奸,又被派了回云南来,名义上是为袁世凯办事,实际是为日本人收集情报,云南举义之后,韦杰夫妇便去串联各路土匪,意图破坏反袁反复辟阵线。”
“真是贼性难改,他在哪里?”夏鱼儿问道。
“松林老鹰岩,山上土匪有二百余人,易守难攻,韦杰他易过容,上去没有多长时间。”
“李福有危险,我得去救他”夏鱼儿道。
马宗成道:“我叫你小鱼儿吧,这样亲热些,我与部队联系一下,挑一些身手好的与你前去。”
夏鱼儿道:“不用,人多反而不好,我一人前去就行了。”
马宗成道:“我跟你去,多个人好些。”
夏鱼儿笑道:“不用不用,就你那身手,嘿嘿…”
马宗成涨红了脸:“别小瞧人,看我的。”
随着两声枪响,两只水鸟落在百米开外的草丛里,马宗成晃晃手中的双枪,颇为得意地偏偏脑袋说:“看看去,今天送你的野味。”
夏鱼儿瘪瘪嘴道:“就这能耐。”看着马宗成钻入草丛,心里却有几分佩服。